“是我太急了。”苏停云发现了青蓝的恍惚，停止了他的讲说，原本面对面坐着的身影移到了青蓝身侧，“差点忘了，你是华夏朝的人，叫你知悉另一个国家的习俗，实在太为难你了。”
一股清冽而不失温润的气息袭了过来，青蓝回头对着那双局促不安的星眸笑道：“干嘛像竹篓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全灌输给我呀，以后有的是时间跟我慢慢说嘛。”
“说的也是。”苏停云一笑，向含黛远山指点着，“过了那片山，就是西夏境内了。”
手指秀气指甲圆润，没有一丝粗粝之感，一如他冠玉般的面容，没有半点年轮痕迹。青蓝望着他侧脸忍不住想，若是在现代社会，像他这个年纪的男生恐怕正在焦头烂额地忙活毕业论文、找工作，也许有一些已找到了实习岗位，但大多也不如人意……像苏停云这样的天之骄子，恐怕从来不知道“两点一线”这四个字怎么写吧。
哎，现代社会……青蓝忽然发现，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现代的事情了。那是否意味着，她对这个世界的适应乃至融入，又进了一步？
这是好事坏事呢？
“咔啦”一声，车厢发出剧烈颤抖，幸亏苏停云一把拥住青蓝，这才没叫她跌出去。青蓝从苏停云怀里坐了起来，忽而发现他拉着自己的手还不舍得放开。
车厢外响起车夫骂骂咧咧的声音，他忽而记起车内还有客人，赶紧堆起笑说道：“两位客人，轮子卡住了，稍等一下啊。”
伴随着车夫一阵咬牙切齿的低呼，车厢再次抖了一抖，但极其轻微，基本没有什么变化。
“我下去看看，你安心坐着吧。”苏停云终于松开了手。
青蓝的脑袋从车窗探了出来，瞥见苏停云挽起袖子蹲在车轮边，与车夫说着什么。也不知他有没有发现自己外袍垂在了石上，边角都弄脏了。青蓝正想提醒他一声，只见苏停云玉璧无暇的双手搬着车辙边的山石……
青蓝呆看了一眼，慢慢缩回了脑袋。她从苏停云脸上读出了四个字：归心似箭。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答应与他一起回西夏吧？
青蓝将鬓边碎发别到耳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覆住了眼里的笑意，但嘴角下意识抿了起来。过了几秒，她眉头又轻蹙起来，手指绞弄着。
有光的地方必有阴影，当她觉得自己看见了晴空万里时，心中总有一处阴霾无声息地割据天幕。阴霾的源头，是一个人、一些话，一对猩红冷厉的眼眸和一个冷若冰窖的声音。
这时她目光一闪，看见了脚边的一卷小纸。她想了起来，今早临行前一只白鸽扑闪着翅膀飞入苏停云怀中，他取下了白鸽脚边红绳绑着的白纸，可不就是这张吗？
他看过之后眉宇镇定，也没说什么，随后马车夫叫唤客官的声音就在门口了。
青蓝隐约记得他收在了怀里，定是刚才马车剧烈颠簸掉了出来。捡起之后她随意瞥了一眼，这一瞥之下便再也挪不开眼。
“高昌军悬华夏朝飞羽军主帅首级一路向东，直捣落日城。”
青蓝手一哆嗦，白纸再次悄无声息地飞落脚边。她以为自己看错了，颤颤巍巍地俯身又细细看了一遍，“飞羽军主帅首级”这几个字像是被放大了似的，不断刺激着她的眼球和心。
这世上只有一个飞羽军主帅，除了那人，还能有谁？
“咔”的一声马车再次剧烈颤抖，伴随着那一颤青蓝眼中有滚烫的热液在半空划了一道弧线。
……“我要带着飞羽军收复疆土，还我河山，从此天下安定，再无干戈，让所有百姓再无性命之虞、衣食之忧。”……那一刻青蓝耳中清晰回荡留青村里掷地有声的愿景，伴随着说那话之人坚毅冷傲的面容、熠熠生辉的眼眸，她甚至清晰记得她在那一瞬间看见了比烈日还要炽热的光华。
而今，只余明晃晃的两个字触目惊心：首级。
怎么可能？明明、明明祸害遗千年啊！
她呆呆地跌坐车厢里，指尖在掌心刺下了血痕。——他若死了，飞羽军怎么办？绸缪坊怎么办？整个落日城又怎么办？
而她呢？他用冷漠至极的声音说着“逢场作戏”，这一笔账又怎么算？
耳畔响起苏停云的声音：“再推一下，估计就好了。”
青蓝僵硬地站了起来，走出了车厢。
苏停云诧异地抬起头：“你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快回去。”
青蓝依稀记得自己应了一声，从自己嘴里发出的声音落回到自己耳中，竟飘飘渺渺，像是跨越了光年。
苏停云察觉到异样，站了起来。他忽然注意到青蓝肩上背着玉髓琴，愣了一下，大脑断片片刻。
青蓝看了苏停云一眼，想起他曾信誓旦旦说过“一切太平”，忽而觉得好笑。“你骗我。”青蓝牙齿缝里挤出三个字，手中有什么东西飞了出来。
苏停云脸色剧变，沾满泥土的双手本想拉她，但他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手，犹豫了一下，又缩了回去。
只那一瞬间，青蓝漠然转身，幽幽瞥下一句；“我回去了。”她走向马匹，在苏停云的惊呼下砍断缰绳，伴随着马鸣声蹭地上马。
“青蓝！”身后传来痛到极致的呼喊，呼声未落，青蓝连人带马已箭一般飞出。
青蓝回过了头，平静的目光没有一丝波澜：“我虽不是军人，却把自己当成半个飞羽军。”一眼之后，她再不回头，马儿发疯似的狂奔。
苏停云脚下一个踉跄，摇摇欲坠。他看着自己双手，悔意像潮水涌来——刚才，为什么没有拉住她？
但、拉得住吗？
归根结底，是太在意，才会失去。
他面上浮起惨淡的笑，想起已化成黑点的人影片刻前还坐在自己身边，说着“以后有的是时间”，一时心如刀割。
地上有什么东西飞起来，飘飘然转了一圈后落到了苏停云脚边。他低头一看，是被揉碎了又摊开的白纸，一行字下有着重重的指甲印。飞羽军主帅首级。
那一刻，苏停云好像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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