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葛鸣不过衙役小吏,依国朝例,天下吏人,无品级,属贱民,身无俸禄,全靠各府衙自行安置,故衙役小吏素来过得艰苦,这葛鸣偏又生就一副木讷憨直气,从不肯在出衙公办时似他人那般私勒所谓鞋袜钱、酒饭钱,因此也就过得越发寒掺。自凤凰七年始,府衙俸禄且都相欠,更无暇这一众杂吏。葛鸣因与张子衡是幼时相识,两家住在一处相处甚睦,自开春来已向张子衡几度借米度日,因他也深知张子衡家中亦不宽绰,如此几回,再腆不起脸面去张家相借,眼见家中断炊,膝下稚子饿得哭闹不止,妻也是面皮黄瘦不堪,葛鸣于心不忍,只得厚颜去别家借来一石米,不料归家途中,不知从何处冒出几个无赖,他虽拼了命护得紧,却终抵不过一顿拳脚相加,本就饿得头眼发昏,此刻米也被抢了,人也被揍至面目全非,待回至家中,人已痴傻了一般,经刘氏反复相问,方道实情,夫妻两人又是好一阵抱头痛哭,待至晚饭时分,一家人仍饿着肚子,刘氏只顾去哄哭嚎的几个儿女,不曾想葛鸣一人独坐于室,越发觉得自己窝囊无用,也越发觉得绝望无助,恍恍惚惚间,褪去自己那一身府衙发的衣裳,趁无人留心时,便将自己吊死在屋中,直到刘氏寻他不得,方发现这骇人一幕……
张子衡此刻回想赫然入目的那一具尸首,忽攥了手掌,他同样不由仰面看了看那漫天的星辰,何时白屋可出公卿?何时朱门亦有饿殍?他不信天道就不会轮回至此!无人理会他们这些贱民,无人怜悯他们这些贱民,历朝历代,像他们这样的贱民,生不足喜,死不足惜,他们实在是太寻常了,寻常到独生独死,独乐独苦,蝼蚁草芥耳,史册哪是为他们这些人书写的呀!张子衡不觉落了满脸清泪,他抬手狠狠拭去,脑中只想着明日便是向主官步芳拉下脸来借钱,也要好生将葛鸣安葬了,葛鸣生前信奉天师道,无论如何也要请道长来做一场法事,这怕是他唯一能为挚友所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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