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一切都悄然淡去,他们隔着不长不短的半条街,仿佛隔着少时到眼前的这一段漫长的、缺失的痕迹。
空灵的几声轻响,顾长云放下茶盏,转眸朝声音来处望去。
一个金银打制的镂空匣子摆在窗台上,外面嵌的有玉石,透着日光能看到其中像是缀的有薄薄金片,应该是做了巧制,微风一吹,这些金片相互碰撞,发出不成调却悦耳和谐的乐声。
福善德含笑解释,“前几日皇上觉得这偏殿怪闷的,特意从库房里寻出了这个摆在这,每日静下心来看一看听一听,便说觉得心里畅快多了。”
顾长云勾了勾唇,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句,“是吗?”
若他没有记错,这个匣子该是少时他们几个聚在一起读书时偷懒捣鼓出来的玩意,不过那时做出来的简陋,没眼前这个精美罢了。
那时敖诤亦在京中,陆沉刚来顾家不久,仍是冷这张脸说话不多,只默默跟在他身边陪着。
茶香淡去,顾长云提壶再添满,眼底滑过一抹暗色。
那时……太子亦在他们之列。
福善德识人脸色,默不作声地挪去门外,站了站,心里估摸着时间回去御书房。
顾长云于窗内瞥见他匆匆穿过回廊,心底重归平静,也放下了茶杯。
北苑龙焙太金贵,他仍是喝不习惯。
不多时,赵贯祺过来了,一袭黑色绣金龙长袍,腰间配龙纹金镶玉佩,显得矜贵无比,不怒自威。
顾长云面前茶盏半满,神情慵懒地仰过来头看他一眼,要起身行礼时被按住肩膀拍了拍,赵贯祺笑道,“只你我二人,不必拘礼。”
“皇上,”顾长云扬了扬眉眼,举起茶盏朝他晃了晃,问道,“什么好厨子?快别吊我胃口,先跟我说说做得什么好菜罢。”
福善德有条不紊地伺候赵贯祺落座,匆匆去净手捧了新茶过来斟一杯送上。
“你之前不是最喜欢一道决明兜子?还有道江瑶生,”赵贯祺抿一口茶,笑道,“虽不是什么名贵菜式,胜在一个精字,几个人就数你嘴最刁,品得出食材新不新鲜用料如何,真是奇了。”
顾长云懒洋洋勾唇,“都是不足挂齿的小事。”
屏退众人,赵贯祺不动声色往桌下扫了一眼,似是随意问道,“你的腿如今可是好透了?瞧着是没什么大碍了,日后还是多注意些。”
顾长云嗯了声,抓了一小把松子慢慢地剥,剥一个就往空的小茶杯里丢一个,“不碍事,就是这几天晒日头晒得浑身懒得狠,不像之前那样提得起劲来。”
赵贯祺微微蹙眉,关切几句,等到二十几道菜如流水般上来摆满整个圆桌,顾长云也将手里最后一枚松子穰丢到装了大半的小茶杯里,抚了抚掌心的碎屑,察觉到他的好奇视线,不着痕迹地默叹口气。
近日总和云奕待在一处,她怪他手不安分,每次闲下来都责令需得慢慢地剥满一个巴掌那么大的茶碗才让他抱,现下俨然已成了习惯。
顾长云面上不以为意地拿起茶杯将松子穰倒入口中,咽下后疑惑地回望,笑问,“怎么,等我先尝尝好不好吃?”
赵贯祺朗声笑道,“你尝你尝,不好吃当下让人撤了,福善德,取蔷薇玉露来,朕与长云饮上几盏!”
福善德忙不迭应声下去,很快取来一壶蔷薇露,并两只琉璃酒钟。
半饱,赵贯祺以丝帕按了按唇角,随意笑道,“跟你说个笑话,刚想起来,正新鲜着呢。”
顾长云抬眸看去。
“昨个儿方跃节着急忙慌地带着他的义子来求见,一进门什么没说,先跪下磕了个头,他身边那个义子亦是诚惶诚恐,长跪不起,朕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仔细一问,才知道为何,你猜怎么来着——”
顾长云淡淡一笑。
还能为何?自然是因为方善学私闯他的密室,还翻出来了有点说头的东西。
他当真想了想,用带点无奈又好笑的语气道,“是不是他那个义子带人在我府里兜了一圈,回去被他骂了一通?”
赵贯祺抚掌,“可不是骂了一通,骂他初生牛犊不怕虎,竟没分寸到了如此地步!朕听他那义子反省,竟莫名品出来些你年少时的意气,也就没忍心苛责,只让他改了便是。”
顾长云饮了口蔷薇露,微微的涩带着回甘在舌尖盘旋,他似是微醺,毫不在意笑笑,“别听方大人说的多严重,他那义子也算有些本事,翻出来了我少时在书房藏月钱的地儿,不过就是现在放的钱比之前多了,吓着人了。”
赵贯祺斜睨他一眼,饶有兴趣,“能有多多?你现在还存着私库呢?”
顾长云笑笑,酒劲上来缓了缓神,眼底情绪复杂,自嘲道,“皇上赏赐的金银都在那,能不多么,装钱的箱子刻了在战场上战死的弟兄们的名字,那是我专门打算给他们妻儿父母的赡养钱。”
赵贯祺出乎意料地抬了抬眉,脑中飞快盘算此话真假,且适时流露出惋惜之色,探身取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这事你早该与朕说,朕来筹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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