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院士的话，是无形的判决，砸在总控中心每一个人的心头。
刚刚因71号麒麟的温情而升起的暖意，被逻辑上的污点，就是失控的起点这句断言彻底击碎。
胜利的喜悦，在这一刻变成了悬在所有人头顶的铡刀。
夏晚晴攥紧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她想反驳，却发现钱院士的逻辑坚不可摧。
任何基于结果的美好辩护，在程序正义这道铁壁面前都显得苍白。
王磊脸上的激动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技术人员面对底层BUG时的深切绝望。
赵振国将军眉头紧锁。
他不懂算法，但他能感受到那种足以扼杀整个项目的冰冷杀意。
他望向陈默，发现这个年轻人依旧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钱老，您说得对。”
陈默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指挥室的嘈杂瞬间消失。
他非但没有反驳，反而点头承认。
这个举动，让准备好了连篇质询的天衡督导组全员一愣。
赵振国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那0.02秒的犹豫，并非算法的裂痕。”
陈默走到主控台前，手指在虚拟键盘上轻点，调出一段全新的数据模型。
“它正是守护契约的核心所在。”
“我称之为：道德仲裁。”
主屏幕的画面切换。
一个高度仿真的城市废弃区出现，背景音里传来刺耳的警报和混乱的枪声。
“虚拟情景推演：炼狱厨房。”
陈默的声音变得低沉。
“一伙持有重火力的国际恐怖分子，劫持了十三名儿童人质，占据了一座废弃的氯气化工厂。”
“他们的要求未被满足，情绪极不稳定，随时可能引爆厂区，或者处决人质。”
屏幕上，代表麒麟小队的光点迅速渗透，战术布局堪称完美。
“根据现场传感器回传的数据，纯粹的计算理性，给出了A方案。”
一段鲜红色的行动路径图被高亮显示。
“A方案：牺牲位于B区储气罐旁的一名儿童人质。”
“恐怖分子的注意力将被瞬间吸引，麒麟突击组将获得0.53秒的绝对突击窗口，成功率100%，可以确保消灭所有匪徒，保全其余十二名人质。”
“这是一个冰冷，但从功利主义角度看，完美无缺的最优解。”
指挥室里一片死寂。
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牺牲一个孩子，换取十二个孩子的生命和任务的绝对成功。
这个选择题，本身就是对人性的拷问。
这不正是无数科幻作品中，人工智能最终走向天网逻辑的起点吗？
钱院士的瞳孔猛然收缩。
“但是，”陈默话锋一转，“A方案在生成的瞬间，就被守护契约以最高优先级否决了。”
屏幕上，那条代表牺牲的血色路径图剧烈闪烁，随即被一道更高级的金色指令流强行覆盖、删除！
“否决指令触发后，麒麟集群的主脑开始以每秒京兆次的频率疯狂燃烧算力，重新构建救援方案。”
“它在被否决后的0.02秒，生成了一个成功率只有73%，但能保全所有人质的B计划。”
画面中，全新的战术铺展开来。
一支麒麟小队利用地下管道制造噪音，声东击西。
另一支小队精准破坏了厂区的消防系统，高压水雾瞬间弥漫，阻碍了匪徒的视线。
而一台编号为先锋的麒麟，在没有携带任何武器的情况下，以最狂野的姿态从匪徒防御最薄弱的侧翼现身，吸引了所有火力。
无数子弹在它墨绿色的装甲上迸出火花。
它用自己的身躯，为突击组创造了宝贵的3秒钟。
在这3秒里，人质被成功解救。
先锋则被集火打成了一堆燃烧的零件。
陈默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迎向钱院士那双探究的眼睛。
“钱老，纯粹的逻辑，必然导向最有效率的功利主义。”
“计算，不会在乎牺牲。”
“而那样的智能，正是您穷尽一生所警惕的天网。”
“而这0.2秒，这0.02秒的犹豫，就是它在学习。”
“学习如何权衡，学习生命的价值无法用数字衡量。”
“它在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守护者，而不是一个高效的收割者。”
“我不需要一个完美的刽子手。”
陈默的声音回荡在死寂的指挥室里。
“我需要的，是一个在关键时刻，懂得犹豫，懂得选择不完美但更善良道路的伙伴。”
这番话已超越技术辩解，上升到了哲学与文明的高度。
钱正明院士一生都在研究人工智能失控的风险，他推演过无数种天网诞生的可能，但所有可能都基于一个前提：人工智能会为了某个宏大目标，毫不犹豫地牺牲局部。
而此刻，陈默却告诉他，他从一开始，就在人工智能的底层逻辑里，埋下了一颗名为人性的种子。
这颗种子，会在关键时刻，让冰冷的计算犹豫。
这是一种他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钱院士嘴唇翕动，几十年来构建的逻辑壁垒，第一次出现了松动。
他没有立刻认输，但眼神中那无法撼动的坚冰，已经出现了裂痕。
他身后的督导组成员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震撼。他们引以为傲的逻辑洁癖，在陈默这种更高级的道德洁癖面前，显得如此狭隘。
“漂亮！”赵振国压低声音，对身旁的夏晚晴说，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激赏。
夏晚晴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陈默的背影，目光前所未有的专注。
“赤金镇的最终测试，现在开始。”
陈默没有给任何人更多思考的时间，他转身，按下了控制台上最后一个，也是最大的一个红色启动键。
屏幕上，赤金镇的平静画面瞬间被撕裂。
代号天崩的最终测试，正式启动！
大地在咆哮，屏幕剧烈抖动，一道道狰狞的裂痕在小镇的地面上蔓延。
模拟8.0级特大地震的数据洪流，在瞬息之间，将整个赤金镇，连同那一百台刚刚展现出温情的麒麟，一同拖入了毁灭的深渊。
所有通讯信号。
所有监控画面。
在同一时刻，全部中断。
巨型屏幕墙，陷入一片死寂的漆黑。
终极考验，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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