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风裹着田埂上的草木清香,暖融融的似浸了蜜的棉絮,吹在脸上痒丝丝的。学堂门口贴了张红纸通知,要组织学生去镇上的文化馆春游,消息一传开,同学们就炸开了锅,连上课都忍不住偷偷议论。王先生提前三天就反复叮嘱大家:“要带好干粮和水,穿舒服的鞋子,路上不许打闹。”临出发前,他特意拉着紫嫣到一旁,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年纪稍长,做事稳当,多照看些年纪小的同学,尤其是那几个爱哭鼻子的,别让他们走丢了。”紫嫣挺直腰杆,满口应下:“王先生您放心,我一定看好大家!”转头她就钻进厨房,悄悄给缠着要一起去的紫薇准备东西——娘烤的杂粮饼干,用油纸包了三层,还塞了两个煮鸡蛋,鸡蛋上用红墨水画了小小的笑脸;她又找了个小布包,装了块干净的手帕和一小瓶水。紫薇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攥着紫嫣的衣角怯生生地站在学堂门口,小辫子上还系着姐姐给她编的粉丝带,王先生见她乖巧,又看紫嫣把东西都准备妥当了,便破例点头:“去吧,跟着姐姐别乱跑。”紫薇立刻笑开了花,蹦着抱住了紫嫣的胳膊。
清晨的阳光刚爬上东边的树梢,镀得枝叶金灿灿的,连空气里都浮着细小的光尘。同学们背着各式各样的布包在学堂门口集合,有穿蓝布褂的,有穿灰布衫的,叽叽喳喳像一群刚出窝的小鸟。王先生点完名,带着大家出发了。路上要经过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河,河水清得能看见水底圆溜溜的鹅卵石,几尾银灰色的小鱼甩着尾巴游过,搅起细小的涟漪,偶尔有小鱼跃出水面,溅起的水花落在岸边的青草上,亮晶晶的;河边的麦田铺着一望无际的绿,麦苗长得有半腿高,风一吹,麦浪就像绿色的海洋般翻滚,带着青涩的麦香,扑面而来。紫薇紧紧拉着紫嫣的手,小眼睛忙得看不过来,小嘴巴叽叽喳喳没停:“姐姐,麦子怎么能长得这么绿呀?是不是喝了很多河水?”“小河里的鱼会不会跟着我们去镇上呀?它们认识路吗?”“前面那棵树怎么长得歪歪扭扭的,是不是被风吹的?”紫嫣耐心地一一回答,时不时帮她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两人的影子在田埂上拉得长长的。
沿着田埂走了一个多时辰,脚都有些酸了,终于到了镇上的文化馆。这座两层小楼刷着干净的白墙,墙根下种着几株月季,开着粉艳艳的花;门口挂着“孟镇文化馆”的木牌,红漆鲜亮,透着庄重。一进门,一股淡淡的樟木香味扑面而来,同学们瞬间安静下来,被眼前的展品吸引得挪不开脚步。墙角摆着锈迹斑斑的犁耙、镰刀,犁耙的木柄上还留着前人握出的深深包浆,边缘被磨得光滑发亮;镰刀的刀刃虽然锈了,却还能看出当年的锋利,木柄上缠着破旧的布条,是为了防滑。墙上挂着泛黄的旧照片,有三十年前孟镇的街景,土坯房挤在一起,小路坑坑洼洼,下雨天积满了泥水;有村民们集体修水渠的照片,男人们光着膀子扛着锄头,女人们端着水送过去,脸上满是汗水却笑得灿烂。玻璃柜里陈列着精巧的竹编、刺绣手工艺品,竹编的小兔子栩栩如生,长耳朵竖得笔直,眼睛是用红线绣的;刺绣的牡丹针脚细密,花瓣层层叠叠,像是要从绢布上开出来似的,引得同学们不时发出“哇”的惊叹声,还有人忍不住伸手想去摸,被王先生轻轻拦住了。
王先生带着大家来到旧照片展室,这里的光线稍暗,更显庄重。他指着一张边缘布满裂纹的黑白照片,声音低沉而郑重:“你们看,这就是三十年前的孟镇。那时候没有平整的路,下雨就泥泞不堪,走几步就会陷进泥里;没有像样的房子,大多是土坯房,冬天漏风,夏天漏雨;村民们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种一年地,收的粮食还不够吃,还要靠挖野菜充饥。”他顿了顿,指了指照片里一个背着孩子种地的老人,“这是陈大爷的爹,当年就是这样,背着孩子还要下地,不然一家人都要饿肚子。”同学们都听得安安静静,有的小同学攥紧了拳头。王先生继续说:“现在的好日子,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一代代人埋头苦干拼出来的。修水渠、平道路、建学堂,都是大家一起干出来的。你们要好好读书,学好本事,将来给家乡添砖加瓦,让孟镇变得更好,让后人不用再受当年的苦。”
紫嫣看着照片里村民们黝黑的脸庞、打满补丁的衣裳,还有背景里低矮破旧的土房,心里百感交集。她想起娘常说,她刚出生那几年,家里穷得连红薯都吃不上,爹每天天不亮就去山里砍柴,娘带着姐姐挖野菜;想起村里的路以前全是泥,有次弟弟发烧,爹背着弟弟去镇上看病,摔了好几跤,膝盖都擦破了。这些往事和照片里的场景重叠在一起,让她更真切地感受到如今的安稳有多来之不易,握着书包带的手紧了紧,指甲都掐进了掌心,好好读书的决心更坚定了——她要学好本事,让爹娘不用再那么辛苦,让村里的路更平,让学堂更宽敞。紫薇则被玻璃柜里一个竹编小兔子勾住了目光,那兔子圆滚滚的身子,竖得笔直的长耳朵,和三哥建军上次给她刻的小木兔格外相像。她仰着小脸,拽了拽紫嫣的衣角,声音小小的:“姐姐,这兔子好可爱,三哥的手艺这么巧,要是学一学,也能编出来对不对?”紫嫣笑着蹲下来,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说:“当然能,三哥的手最巧了,回头咱们让他试试,编一个比这个还漂亮的,给你挂在书包上好不好?”紫薇立刻用力点头,眼睛亮闪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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