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纲走了。
他走得很安静。
就如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仿佛只是来这阴暗潮湿的柴房里,看望一个将要远行的老朋友。
他没有带走那盏昏黄的羊皮灯笼。
也没有带走那桌无人动过的、早已冰冷的酒菜。
他只留下了一张雪白的宣纸。
和一根尚有墨香的崭新毛笔。
以及一个任何对家族亲人还抱有最后一丝眷恋的男人,都无法拒绝的选择。
……
死寂。
柴房里再次恢复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林梦龙跪坐在冰冷的稻草堆上。
整个人像一尊瞬间被凿刻而成的石像,再无一丝生气。
一动不动。
他空洞无神的双眼,死死盯着面前那张在昏黄灯光下白得刺眼的宣纸。
那不是一张纸。
那是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凶兽,正等着将他连同整个家族的骨血未来,悉数吞噬。
他当然恨。
恨不得立刻扑上去,将那个苍老魔鬼的血肉生吞活剥。
但是,他不敢。
他真的不敢。
他很清楚,李纲那个看似行将就木的疯子,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他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到那个画面。
如果自己今晚拒绝了这份“好意”。
那么明天太阳升起时,自己体弱多病的妻子,还有那几个尚在玩着泥巴、天真烂漫的孩儿……
就会从京城温暖舒适的卧房里,被一群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拖拽出来。
拖进一个他们永世无法想象的、冰冷绝望的深渊。
不!
绝对不能!
他已经注定要遗臭万年,已经愧对林家列祖列宗。
他绝不能再让自己的妻儿,因为自己那点可笑又廉价的“骨气”,去承受比死亡更可怕万倍的折磨。
“呵呵……”
“呵呵呵呵……”
一阵低沉沙哑的笑声,如同夜枭嘶鸣,从林梦龙干裂的嘴唇里艰难地挤了出来,充满了无尽的自嘲与悲凉。
“报应啊……”
他喃喃自语。
“这就是报应。”
他缓缓伸出戴着沉重镣铐的右手,那只手肮脏、冰冷,像鸡爪一样干枯,此刻正不停地颤抖着。
他用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姿态,握住了那根仿佛有千斤之重的毛笔。
绝望、痛苦,又带着一丝悲壮。
他浑浊的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住眼前那张宣纸,那空洞的眼底,正燃起最后一丝疯狂而狠毒的火焰。
心中最后一丝犹豫和挣扎,在这一刻,被一种更疯狂的、带着毁灭性报复的快意彻底淹没。
你们这些卑鄙无耻的“同僚”、“盟友”!
不是都觉得我林梦龙是个随时可以牺牲的废物吗?
不是都想看着我一个人去死,好让你们继续享受那用无数人骨血堆砌的荣华富贵吗?
好。
很好。
既然我林梦龙注定要下十八层地狱!
那你们这些伪君子,一个都别想跑!
都他妈的给我下来,一起陪我!
……
翌日,清晨。
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洒向这座刚刚经历过血腥洗礼的江宁城。
钦差行辕,后堂。
一盏油灯静静燃烧了一夜。
李纲与折可求,帝国一文一武两位巨头,正对坐于一张八仙桌前。
两人脸上都没有丝毫通宵未眠的疲惫,只有一种将天下风云尽握掌中的冰冷平静。
“吱呀——”
门被轻轻推开。
一名年轻干练的锦衣卫小旗官迈着无声的步伐走了进来,眼神里是对座上二人毫不掩饰的狂热与崇拜。
他走到桌前,先对着二人行了一个标准军礼。
随后,才将双手小心翼翼捧着的那份厚重笔录,轻轻放在了桌上。
墨迹尚新,甚至还带着一丝潮气。
锦衣卫小旗官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汇报道:“相国大人,指挥使大人。”
“犯官林梦龙,已于今晨卯时三刻,尽数招了。”
说完,他又行了一礼,便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
……
后堂内,再次陷入一片压抑的寂静。
这种寂静中,却又酝酿着一场巨大风暴来临前的兴奋。
折可求伸出那只布满厚茧、如铁钳般的大手,用两根手指轻轻捻起那份笔录。
他将那叠厚厚的纸张,在宽大的八仙桌上缓缓铺开。
一个又一个触目惊心的名字,清晰地暴露在二人面前。
这份由林梦龙在彻底疯狂与绝望中写下的口供,比当初精神崩溃的陈东吐露出的那些零碎秘密,要详细、完整、也恐怖一万倍。
它就像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毫不留情地剖开了那个盘踞江南多年的黑暗利益集团。
这个以杭州沈家为核心,通过官商勾结、联姻、利益输送等手段,早已将江南的粮食、私盐、茶叶、丝绸等最暴利的行当,尽数垄断的庞然大物。
其肌理脉络,被血淋淋地、完整清晰地,彻底展现在了纸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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