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割不开那漫天火海织就的幕布。
天机阁塔顶的玄铁锁链崩断那一瞬,仿佛天地都打了个寒颤。
断裂的残链垂落九丈,砸在琉璃瓦上发出刺耳的哀鸣,如同旧秩序最后一声呜咽。
而此刻,十万冤灯汇成的火河已如怒龙腾跃,自荒原奔涌而来,烧穿长夜,直扑京城城门。
城外三里,孤影戏台静立雪中。
苏锦瑟一袭素衣未染尘,却似踏血而行。
她左眼空洞深邃,映着冲天烈焰,像一口吞噬了所有光的古井。
指尖轻抚戏台上那卷从未示人的皮影——《烬火录》。
这是她藏了三年的最后一出戏,未曾排练,不曾试演,只在每一个无眠夜里,在心头默演千遍、万遍。
“该落幕了。”她低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吞没。
小篾儿蹲在幕布后,手中握着引燃磷线的火折子,正欲动作,却猛然僵住。
——幕布无影自燃。
不是火焰燎起布料的焦味,而是光从内部渗出,如同有魂灵在背后执灯。
炽热却不伤人,反倒带着某种悲悯的温度。
火光摇曳间,一幕幕画面浮现:雪夜村口,百姓跪送孤棺远去;边关残垣,老卒捧土掩埋无名碑;市井陋巷,孩童将半块馍塞进背棺人行囊……
没有一句台词,没有一声锣鼓,可每一帧都比任何戏文更震人心魄。
小篾儿瞳孔微缩,声音发颤:“小姐……不是我们在讲故事……是故事自己活了。”
苏锦瑟没有回答。
她只是缓缓闭上了右眼,让左眼彻底沉入那片燃烧的光影之中。
她看见了。
她看见千千万万不曾登榜的人,在火中睁开了眼睛。
与此同时,护城河冰面轰然炸裂。
顾夜白一步踏下,足底裂开蛛网般的冰纹,寒气四溅如刃。
他身后,千人踏火而来,手持锄头、短枪、菜刀,脚步整齐如军阵,眼中却燃着比刀锋更亮的光——那是被欺压太久终于觉醒的信。
孤棺横于肩后,棺木斑驳,刻满无名姓氏。
他掌心双令合一——孤棺令与兵令交融之处,青铜纹路如血脉复苏,隐隐浮现出湮灭已久的铭文:“命不由榜,剑自破局。”
嗡——!
一声龙吟自地底响起。
并非来自他体内,而是自脚下大地深处传来。
整座京城的地脉竟开始震颤,仿佛沉睡三十年的巨兽被唤醒。
冰层之下,一根根漆黑如墨的“信力桩”暴露于月光之下——那是当年沈元衡以秘术所设,抽取草根武者愿力供养“风云录”的邪阵残骸。
每根桩底,皆缠绕白骨。
断眉刘率护卫掘开冻土,麻布裹尸,沉默地将一具具骸骨安置于孤棺两侧。
无人哭嚎,无人言语,唯有火把映照下的影子,在雪地上拉得漫长如碑林。
这是无声的控诉,胜过万语千言。
而此时,天机阁地宫深处,幽光摇曳。
沈元衡端坐金座,手中紧握初代“评天印玺”,那是操控“风云录”命格的根本信物。
他白发凌乱,面容枯槁,眼神却仍如鹰隼般锐利,死死盯着地宫穹顶那幅巨大的星轨图——其上原本流转不息的金字榜单,此刻正一块接一块地剥落、熄灭。
“不可能……他们怎么可能撼动根基……”他喃喃自语,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裴文渊跪伏在侧,手中握着引爆炸药的铜铃,浑身颤抖:“大人,封阵自毁吧!只要毁了地宫,谁也拿不走真相!”
话音未落,一道青影横杖拦下。
青衫客拄杖而立,须发皆颤,目光如炬:“你怕的不是死,是你写的榜,没人再信了。”
裴文渊猛地抬头,眼中惊恐如见鬼魅。
“三十年来,你们用榜单定人生死,用名声杀人无形。可你们忘了——”青衫客缓缓抬手,指向头顶,“当十万人都不信‘天意’,那天意,就不配为天意。”
仿佛应和他的话语,整座地宫骤然倾斜!
轰隆——!
地基移位,石梁龟裂,铜铃无风自动。
最深处,一串早已锈蚀的旧铃突然清鸣三声,音律古老,正是当年首任评官沈归鸿巡阁时所佩之铃!
沈元衡猛然站起,踉跄后退,撞翻香炉。
灰烬飞扬中,他看见地宫四壁浮现出无数模糊人影——那些曾被他抹去名字的评官、被焚稿的写手、被毒杀的说书人……他们站在火光边缘,静静望着他。
不是复仇,是见证。
而在城外戏台,风止,火凝。
苏锦瑟终于抬起手。
她没有点燃灯芯,没有拉动丝线,只是将指尖轻轻按在《烬火录》第一卷的卷首。
幕布前的火焰忽然安静下来,仿佛在等待什么。
它属于那个在雪夜里递出干粮的老妪,属于那个为顾夜白挡箭而死的无名少年,属于每一个曾被“风云录”踩进泥里,却依然选择相信正义的人。
她的唇角微微扬起,像是笑,又像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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