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福生留下的“遗产”被他安全送达省调查组,如同在一盘僵持的棋局中投入了一颗决定性的棋子。
效果立竿见影。
第二天,省纪委、省公安厅联合行动,以涉嫌“环境污染罪”、“妨害作证罪”对钱永前采取强制措施。消息传出,临江市舆论哗然,永前集团总部大楼被警方封锁,账目冻结,相关涉案人员被逐一带走问话。
曾经不可一世的“土皇帝”,转眼间沦为阶下囚。
铁幕被强行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痕,隐藏其后的污秽与罪恶开始暴露在阳光之下。
根据周福生的笔记和录像提供的精准线索,省调查组的技术人员顶着压力,动用大型机械,在永前化工厂区外围指定的位置进行挖掘。经过一天一夜的连续作业,终于在数米深的地下,找到了那根直径近半米、直接通向厂区核心车间、并蜿蜒伸向远处河道的暗管!尽管管道入口已被水泥匆忙封死,但其存在本身,就是无可辩驳的铁证。
更令人发指的是,在挖掘过程中,调查组还意外发现了另一处被掩埋的危险废物填埋坑,里面充斥着各种未经处理的化工废渣,严重威胁地下水安全。铁证如山,触目惊心。
与此同时,对王复明、赵为民的审讯也取得了重大突破。在强大的心理攻势和部分外围证据面前,赵为民的心理防线率先崩溃,痛哭流涕地交代了如何听从王复明的指示,在项目审批、环保督查、资金拨付等方面为永前集团大开绿灯,并收受巨额贿赂的部分事实。他的供述,又为王复明的案件提供了关键的突破口。
临江市的天空,仿佛一下子晴朗了许多。市委市政府接连召开会议,表态坚决拥护省委决定,彻底肃清流毒,重塑政治生态。往日里与钱永前、王复明交往甚密的官员们,纷纷开始“划清界限”,撰写“说明材料”,试图在这场风暴中保全自身。
在这看似大势已定的时刻,苏晨却保持着异样的冷静。他没有沉浸在初胜的喜悦中,反而更加警惕。多年的学术训练让他习惯性地思考更深层次的结构性问题:一个钱永前,一个王复明,真的就是全部吗?这套运行多年、几乎畅行无阻的利益输送和庇护机制,其背后会没有更大的保护伞。是谁一直压着事件的发酵,一个常务副市长好像还没有那么大权力吧。
他向省调查组提交了一份长达数页的补充报告,没有停留在具体个案,而是试图剖析临江在发展过程中暴露出的深层次矛盾:GDP导向下的政策扭曲、环保问责的虚化、监督机制的失灵、以及“稳定压倒一切”在某些情境下异化为对问题的回避和压制。他尖锐地指出,若不从制度和理念层面进行深刻反思与革新,铲除滋生腐败和短视行为的土壤,那么“倒下一个钱永前,可能还会出现张永前、李永前”。
这份报告在调查组内部引起了不小的争议。有人认为他目光深远,切中要害;也有人觉得他过于理想化,不懂“政治艺术”,胜利在望之时不应再节外生枝。
但省委副书记李长河在看到这份报告后,却特意抽时间再次约见了苏晨。
没有在会议室,而是在招待所的房间。李书记只带了一名秘书,态度平和得像一位长辈。
“苏晨啊,你的报告我看了。写得很好,很大胆,也很有见地。”李书记喝着招待所普通的绿茶,语气舒缓,“击中要害,也戳到了很多人的痛处。”
苏晨端正坐着:“李书记,我只是觉得,解决问题不能满足于处理几个人。”
“是啊,治标更要治本。”李书记点点头,目光深邃,“但是你要知道,改革维艰。触动利益往往比触动灵魂还难。现有的发展模式、考核体系、甚至官场文化,都是多年形成的,盘根错节。猛药去疴,固然痛快,但也可能伤及元气,甚至引发新的不稳定。”
他放下茶杯,看着苏晨:“你的很多想法,是对的,是未来的方向。但推行起来,需要时机,需要策略,需要共识。有时候,步子迈得太大,反而可能一事无成。这其中的分寸和火候,你需要慢慢体会。”
这不是批评,而是蕴含着深意的提点。苏晨若有所思。
“不过,”李书记话锋一转,“你现在提出的问题,正是下一步临江乃至全省都需要深刻思考和逐步破解的难题。你的这份报告,我会带回去,作为重要参考。”
离开招待所时,苏晨的心情有些复杂。他理解了高层的权衡与布局,改革需要循序渐进,但他内心那份急于改变现状的焦灼并未完全平息。
他决定再去一趟红星村。
这一次,没有村民围堵,没有哭诉哀告。村子依旧破败,但空气中那股刺鼻的味道确实淡了很多。挖掘机还在厂区外围作业,预示着彻底的治理即将开始。
老支书李大有正在村头和人商量着什么事,看到苏晨,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走过来,一把握住他的手,嘴唇哆嗦着,半天没说出一句话,只有眼泪在浑浊的眼睛里打转。
“苏主任…省里来的领导说…厂子要彻底关了…污染的土地和水…政府出钱治…”老人哽咽着,“娃的医药费…也有了说法…”
周围的村民慢慢围拢过来,他们的脸上不再是绝望和愤怒,而是一种看到曙光后的期盼,以及一丝小心翼翼的、生怕希望再次落空的脆弱。
“谢谢…谢谢您…”李大有终于说出话来,粗糙的手紧紧攥着苏晨,力度很大。
苏晨看着这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眼前的改善只是第一步,后续的治理、赔偿、产业转型,还有漫长的路要走。但至少,希望已经重新燃起。
“老支书,这是大家坚持的结果,是应该的。”苏晨诚恳地说,“后面的日子,可能会更难,要重建家园,不容易。”
“不怕!”李大有抹了一把眼睛,腰杆挺直了些,“只要有了盼头,再难的日子,咱也能熬过去!”
离开红星村时,夕阳正好。苏晨回头望去,那片被污染的土地依旧荒芜,但在夕阳的金辉下,仿佛也有了某种重新开始的静谧。
但苏晨知道,要让这光照亮更多角落,驱散更深的阴霾,还需要更漫长、更坚韧的努力。他脚下的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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