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半个月,时间在英子日渐沉默,和消瘦中粘稠地流淌。
虎虎中间只来过一次,时间很短。
隔着玻璃门,我们只看见他脸色沉沉地站在门口,英子背对着我们,两人低语了几句,声音压得极低,完全听不清。
没几分钟,虎虎便转身,几乎是冲也似的离开了,步子迈得又大又急,一次也没回头。
英子站在门边,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看了很久,才慢吞吞地挪回椅子上,整个人像被抽掉了最后一口生气。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英子送走了最后一位顾客,没有像往常一样收拾工具,而是把我和豆豆叫到跟前。
她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声音却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
“我决定了,跟姐姐去鹿城。”
“店……就不开了。”
空气凝固了一瞬。
豆豆下意识地看向我,眼里有惊慌,也有询问。
英子看向豆豆,语气缓和了些,带着深深的疲惫:“豆豆,这店……你要是想接着干,就盘下来。
里面的东西,你能用的都留下,算送给你的。”
豆豆立刻扭头看我,用眼神急切地询问。
我轻轻摇了摇头,压低声音,但足够让英子也听见:“我肯定不能接……店就在我姑姑旁边,我要是接了,没法交代。”
英子听了,没说什么,只是很轻地点了点头,像是早料到这个答案,又或者,此刻的她已无力去考虑更多。
她只是疲惫地揉了揉额角:“那就……转出去吧。”
几天后,“小香港理发店”的玻璃门上,贴上了一张不大的红纸,上面是英子清秀却无力的笔迹:“店面转让”。
那抹红色,在日渐熟悉的街景中,显得突兀而刺眼。
英子决定离开的前一晚,我们几个——我、豆豆、瑞鹅,还有云云,一起凑钱,在小饭馆里为英子送行。
点的都是平常爱吃的菜,却吃不出什么滋味。
英子起初还强打着精神,说鹿城机会多,说以后大家去看她。
可几杯啤酒下肚,她一直强撑的那口气,好像忽然就泄了,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下来,起初是无声的,后来变成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
她反复念叨着:“我就是舍不得……舍不得你们,也舍不得这店……”
她这一哭,我们也都忍不住了。
豆豆抱着英子的胳膊掉眼泪,瑞鹅红着眼眶给她递纸巾,云云也在一旁默默抹泪。
小饭馆里人声嘈杂,我们这桌却沉浸在,一种无声的悲伤里,与周围的喧闹格格不入。
我们都喝了点酒,不知过了多久,我们搀扶着哭得浑身发软、脚步踉跄的英子走出饭馆。
夜风一吹,酒意和悲伤混在一起,更加上头。
几个人歪歪斜斜地,走在已经安静下来的街道上,又哭又笑,语无伦次。
刚拐过一个街角,迎面差点撞上一个人。
我晕乎乎地抬头,借着路灯昏黄的光,看清了来人——是红斌。
他大概是从哪里回来,正骑着摩托车,看见我们这一群狼狈的样子,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停下车子。
“霞子?
你们这是……”
他的目光扫过,哭得眼睛红肿的我们,最后落在被搀扶着、几乎走不稳的英子身上,眉头蹙了起来。
“英子………明天要走……”
我哽着声音解释了一句,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红斌没再多问,二话不说,下了车,把摩托车支好。
“都这样了,别走了,我送你们。”
他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沉稳有力。
他先帮着我们把几乎不省人事的英子,扶上摩托车后座,然后看向我们几个:“你们呢?还能走吗?要去哪儿?”
我们几个哭得头晕脑胀,也说不出个具体地方。
最后,红斌叹了口气:“先去豆豆家吧,近一点。”
那一晚,红斌像个沉稳的大家长,先稳稳地载着英子,慢慢开到豆豆家附近,然后又折回来,看着我们几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不时在旁边虚扶着,以防谁摔倒。
他话很少,只是在我们哭得厉害时,递过来一句低沉的“小心看路”,或是“快到了”。
终于把我们都安全送到,豆豆租的那个小小的院子里时,我们都已精疲力尽。
红斌看着我们都进去才松了口气。
他站在院门口,夜色里看不清表情,只对我们说:“早点休息。”
又特意看了我一眼,“霞子,你……也赶紧歇着。”
说完,他转身走向停在巷口的摩托车。
引擎声响起,低沉而克制,很快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
我们互相搀扶着进了屋,倒在床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窗外的夜,安静得只剩下遥远的虫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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