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过身,拧开水龙头,开始冲洗陶瓷水槽里残留的、细小的黑色发茬。
水流打着旋,将它们冲进下水道,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我用抹布将台面上溅出的水滴一点一点揩干,直到光洁的台面能映出顶上灯光的模糊光晕。
忙完这一切,我才和瑞鹅锁好店门,推着那辆小黑弯梁自行车踏上回家的路。
巷子里的路灯已经亮了,昏黄的光晕一圈一圈,地铺在石板路上,我的影子短短地拖在车轮前面,忽前忽后。
推开家里的木门,一股温暖的、混杂着饭菜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里的灯光更亮些,有些晃眼。
妈妈和两三个常来往的婶子正坐在椅子上,面前的茶几上摆着瓜子碟和冒着热气的茶杯。
电视里播着热闹的连续剧,但声音开得不大,更像是个背景。
“妈,我回来了。”我换上拖鞋,低声打招呼。
“霞子回来啦。”妈妈抬头,脸上带着笑。
春桃姨的嗓门最亮,她上下打量着我,眼里满是近乎夸张的赞叹:“哎哟,霞子!这才搬来一年多,最近没仔细瞧,咋就又蹿高了半头似的?
“出落得真是……啧啧,就像那电视里走出来的明星,水灵,俊!”
旁边坐着的永梅婶磕着瓜子,点头附和:“就是,模样是没得挑。”
她的目光像柔软的刷子,轻轻扫过我的全身。
然后话锋微微一顿,语气里掺进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怜悯,“就是嘛……你们这家穷,也不给孩子添置几身好衣裳。这要是在穿点好衣服。更美的像到风景。”
屋子里的热闹气氛似乎凝滞了那么一瞬。
电视剧里的对白还在继续,瓜子壳碎裂的声音轻轻响着。
妈妈脸上的笑容未变,就是哇,咱们没条件,大了自己买去吧!几个大人都笑了。
我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衬衫的衣角。
灯光暖暖地罩下来,我却忽然觉得,那光有些过于明亮了,亮得人能看清空气中浮动的微尘。
我低下头,轻声说:“我去看电视了!”
将那些笑声、谈话声,连同那辆消失在,夜色里的摩托车的幻影,都轻轻关在了身后的门框之外。
几天后,我在英子店里闲坐。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半敞的玻璃门,在地面上投出一块晃眼的光斑,灰尘在光柱里缓缓浮沉。
正和英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门上的铜铃“叮铃”一响。
进来的是个小后生。
第一眼就觉得他长得挺周正——嘴唇不薄,有着饱满的轮廓,皮肤是常在外头跑晒出的那种匀净的黑;
脸型偏长,下巴收得窄而精巧,轮廓清晰;尤其那双眼睛,清亮亮的,像雨洗过的石子。
个子估摸一米七八上下,穿着件藏蓝色夹克,肩膀宽宽的。
他把一辆黑色的大弯梁自行车斜支在门口,车轮上的镀铬条在阳光下晃了一下。
人还没站定,声音先带着笑扬了进来:“剪个头发!”
豆豆放下手里的杂志,起身招呼:“来,姐给你洗洗头!”
坐在我旁边的英子却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我,眼睛朝那后生方向飞快地一瞥,压低声音,几乎是气声说:“你去。”
“这小子一看就想弄个时兴样子,看着有点讲究,豆豆怕拿不准。”
我抬眼,目光掠过那后生微湿的鬓角,和看得出特意抓过、但已有些塌塌的发顶,心下明白了。
“嗯,行。”
我搁下手里正剥到一半的橘子,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洗过头,发梢还滴着水珠。
豆豆引他在那把老式铁腿理发椅上坐下,椅子的皮革面随着他坐下发出轻微的、熟悉的“吱呀”声。
我拎起挂在墙上的浅灰色围布,抖开,走到他身后。
围布带起一阵淡淡的、混合着皂粉和紫外线消毒柜味道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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