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月华如水。
大族老叶守正已然伏在桌上沉沉睡去,发出均匀而略带酒意的鼾声。这位平日里威严持重的老人,此刻在酒精和深埋心底的情感催化下,卸下了所有防备,显露出难得的脆弱与真实。万长庚轻轻为他披好薄毯,动作轻柔,生怕惊扰了这位沉浸在往昔悲欢中的长者。
做完这一切,万长庚并未立刻休息。他重新坐回窗边的竹椅上,提起桌上那还剩小半壶的“清心”灵酒,自斟自饮。酒液清冽,入口甘醇,带着灵液特有的温润和莲子的清香,缓缓流入腹中,化作丝丝暖流,滋养着经脉,也熨帖着方才听闻那段千年秘辛后波澜起伏的心神。
他望向窗外。皎洁的月光如同轻纱般笼罩着静谧的族地,远处那座巍峨洁白的六和塔,在月色下显得更加神秘而圣洁,塔尖仿佛直抵天穹,与漫天繁星交相辉映。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叶嫣然的执念,庄周的寻觅,自己的到来,貔貅玉佩,“安”字玉佩,芊芊的出现……这一切,仿佛被无数看不见的丝线缠绕在一起,构成了一张巨大而玄妙的因果之网。自己,似乎正站在网的中心。
“真与幻,梦与醒,前世与今生……究竟何为真实?”他低声喃喃,思绪飘远。手中的玉杯一次次斟满,又一次次见底。他并未刻意运功化解酒力,任由那微醺的醉意渐渐上涌,浸润着神魂。
不知不觉间,壶中酒尽。万长庚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视野中的六和塔渐渐模糊、重叠,最终化作一片朦胧的光晕。他伏在窗边的桌上,沉沉睡去。
他的意识,坠入了一片光怪陆离、支离破碎的梦境深渊。
起初,他仿佛化身为一缕清风,俯瞰着苍茫大地、壮丽山河。视线急速拉近,聚焦在一片繁花似锦、灵气盎然的山谷。一黑一花两只美丽的凤蝶,正在阳光下追逐嬉戏,翩跹起舞。黑色的凤蝶优雅而带着一丝忧郁,花的凤蝶绚烂而充满活力。它们的身影穿梭于花丛、溪流、林梢,亲密无间,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彼此。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从那只黑色凤蝶心中传来的、纯粹而炽热的喜悦与依赖……那是叶嫣然最初、最美好的时光。
场景骤然切换!
血色弥漫,杀声震天!庞大的灵兽潮如同黑色的洪流,冲击着摇摇欲坠的族地防线。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绝望的复仇女神,浑身浴血,在兽群中疯狂冲杀!她的眼神空洞而疯狂,招式狠辣,以伤换伤,以命搏命!每一次挥翅,每一次爪击,都带起漫天血雨和兽吼!那是黑煞叶嫣然,在失去挚友后,将无尽痛苦转化为毁灭力量的癫狂!
画面再次扭曲、破碎……
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一片无边无际、燃烧着如火般绚烂的杜鹃花海之中。天空是澄澈的蔚蓝,阳光温暖明媚。一个穿着鲜艳红裙、笑声如银铃般的少女,正拉着他的手,在及腰的花丛中肆意奔跑。他看不清少女的面容,只能感受到她手心传来的温热与柔软,听到她欢快而无忧无虑的笑声,那笑声极具感染力,让他不由自主地跟着她一起奔跑,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轻松与快乐。风吹起少女如墨的长发和红色的裙摆,拂过他的脸颊,带着杜鹃花特有的淡淡甜香。他们仿佛要一直跑下去,跑向花海的尽头,跑向永恒的快乐……
然而,美好的画面总是短暂。奔跑中的少女,忽然松开了他的手,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他努力想看清她的脸,但她的面容依旧笼罩在一层温暖却模糊的光晕中。她似乎在对他微笑,那笑容灿烂依旧,却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哀伤与不舍。她张了张嘴,仿佛说了句什么,但他什么也听不见。接着,她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如同晨曦中的露珠,一点点消散在耀眼的花海光芒之中……
“不……别走……”他在梦中无声地呐喊,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抓住了一把虚无的空气和残留的淡淡花香。一股巨大的、撕心裂肺般的失落感瞬间将他吞没!
场景再次变幻!
他置身于一间古朴的书斋之中,四周是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堆满了竹简与帛书。一个身着素雅青衫、身形清瘦、鬓角微霜的中年文士,背对着他,正对窗而立。窗外有细雨淅沥。文士手中捧着一卷沉重的竹简,正在高声诵读,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与悲悯,却又蕴含着某种不屈的探索精神: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那诵读声,如同洪钟大吕,又似暮鼓晨钟,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击在万长庚的心魂之上!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哲理与力量,引发他神魂深处的共鸣!他怔怔地站在那里,听着,思考着,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宏大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天之外,又似源自灵魂深处,将万长庚从那片混沌的梦境中猛然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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