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这座南方城市入冬后最吝啬又最无情的馈赠。
它不似北国的雪那般干脆利落,也不像春霖那样温柔缠绵。它只是下着,细密、阴冷、没完没了,像一张湿透的裹尸布,紧紧贴在每一个无家可归者的皮肤上,吸走最后一点体温,也吸走最后一丝希望。
林风蜷缩在跨江大桥下方一个废弃桥墩的凹槽里。这里勉强能遮住头顶,却挡不住从江面吹来的、裹挟着水汽的寒风。他身上那件曾经价值不菲的定制夹克,如今沾满了油污、泥点和不知名的秽物,袖口磨出了毛边,领口歪斜地敞开着,露出里面同样脏污的T恤。曾经修剪得一丝不苟的短发,此刻油腻地贴在额角,几缕乱发被雨水打湿,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一百零八天。
从林氏集团崩塌,到父母葬身火海般的车祸现场,再到他被戴上手铐、推上舆论的审判台,最后被扫地出门,流落街头——整整一百零八天。
他曾是林少。林振邦与苏婉唯一的儿子,含着金汤匙出生,却偏偏长了一副古道热肠。朋友遍天下,不是因为他有钱,而是因为他“讲义气”。谁有难处,只要开口,林风从不含糊。豪车借你开,酒局他买单,甚至朋友惹了麻烦,他也能动用关系摆平。那时的他,意气风发,以为这世界,终究是讲情义的。
直到赵天雄出现。
那个寰宇集团的董事长,笑容可掬,眼神却像毒蛇。他看中了林氏手中那块毗邻港口的黄金地块,以及林父手中那份足以让寰宇股价腰斩的环保违规证据。林父拒绝了,态度坚决。然后,一切都变了。
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外”。刹车失灵?疲劳驾驶?酒精超标?所有的监控录像都“恰好”损坏,所有的目击证人都“恰好”记不清细节,所有的物证都“恰好”指向他——林风。媒体狂欢,昔日“兄弟”纷纷跳出来“痛心疾首”地指证他的“劣迹”,债主堵门,律师函如雪片般飞来……一夜之间,千亿帝国化为齑粉,父母尸骨未寒,他成了人人喊打的弑亲逆子。
尊严?早被踩进泥里,碾得粉碎。
他摸了摸口袋,指尖触到几枚冰冷的硬币——今天在垃圾箱翻找半块发霉面包时顺手捡的。胃里像有把钝刀在搅,但他知道,这点钱连最便宜的馒头都买不到。他闭上眼,试图在寒冷和饥饿中寻找一丝麻木,但父母最后那通电话里的声音却异常清晰:
“小风,别怕。真相……总会大白。活下去,替我们……看着。”
活下去?
林风睁开眼,雨水顺着睫毛滴落,模糊了视线。远处,城市的霓虹依旧璀璨,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冰冷的光,那是他曾经的世界,也是将他吞噬的世界。他盯着那片光,眼神空洞,却又在深处燃起一点微弱的、近乎凶狠的火苗。
就在这时,口袋里那部屏幕碎裂、边框掉漆的旧手机,突兀地震动了一下。
不是电话,不是催债短信。而是一条加密信息,没有发件人,只有一行冰冷的宋体字:
“想活命,想翻身?来‘太虚’。地址:城西旧电子市场B-17,找‘老K’。带上你最后的尊严。”
林风的心猛地一跳。
《太虚》!
那个传说中的游戏。全球首款全息神经接入超大型武侠网游。宣传语嚣张至极:“此间江湖,即为真实。” 据说,只有真正的顶级富豪,才能负担得起那台形如蚕茧的“NerveGear Pro Max”接入舱的天价租金。那是他过去那个圈子的终极玩具,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是他曾在游艇派对上听人吹嘘过无数次的“第二人生”。
而现在,这条信息,像一根从天而降的蛛丝,悬在他万丈深渊的头顶。
是陷阱?是赵天雄新的把戏?还是……真的有一线生机?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双沾满污泥、冻得发紫的手。又抬头,望向城市中心那片象征着财富与权力的、永不熄灭的灯火。那里有赵天雄的寰宇大厦,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尊严?”林风扯了扯干裂的嘴角,尝到一丝铁锈味。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我的尊严,早就被他们嚼碎了吐在地上。现在……”
他顿了顿,眼中那点微弱的火苗骤然炽盛,烧尽了最后一丝迷茫和软弱,只剩下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决绝。
“现在,我只要……活下去!然后,把他们欠我的,连本带利,全部拿回来!”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牵扯到冻僵的肌肉,带来一阵钻心的刺痛。但他毫不在意。他最后看了一眼身后这片冰冷、肮脏、收留了他一百零八天的桥洞,仿佛要将这份屈辱刻进骨髓。
然后,他转过身,毅然决然地迈步,走进了前方无边无际的冰冷雨幕之中。雨水瞬间将他浇透,但他挺直了脊背,步伐虽然踉跄,却异常坚定。
每一步踏在积水的路面上,都溅起浑浊的水花。那水花,像是从尘泥中挣扎而出的微澜,微弱,却带着一股不肯沉沦的倔强。
他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或许是一个更虚幻的陷阱,或许是一场更残酷的厮杀。但此刻,他已别无选择。
这一步踏出,便是从尘泥中,开始了他的问道之路。
雨,还在下。城市的灯火,在雨帘中晕染成一片模糊而遥远的光海。而在那光海的尽头,一个名为《太虚》的江湖,正悄然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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