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命？”
“收集光。”沈雨桐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收集那些最独特、最明亮、最有价值的‘灵魂的光’，把它们放进画廊，让它们永远闪耀。她说这才是一个艺术家能给世界最大的礼物——不是留下一堆会腐烂的画布，而是创造永恒的意识遗产。”
林溪感到一阵反胃。这种扭曲的崇高感，这种把活人意识当成“艺术品”收集的病态使命感，正是“牧羊人”意识形态最危险的体现。
“你当时怎么回应她的？”她问。
“我……”沈雨桐低下头，“我说我害怕。我说那个东西让我感到窒息。周学姐很失望，她说我还‘不理解’，说我的‘感知器官’还没有进化到能欣赏那种美。”
“感知器官？”
“她说人类的身体是初级的感知器官，只能接收到现实世界很窄的频率范围。”沈雨桐复述着周雨薇的话，“她说真正的艺术家应该追求‘感知升级’，摆脱肉体的限制，直接体验意识本身的维度。而那个‘原型’，就是升级的工具。”
升级。进化。这些听起来积极向上的词汇，在这里变成了最危险的诱惑。
“后来呢？”林溪轻声问，“她有没有尝试使用那个‘工具’？”
沈雨桐沉默了很长时间。窗外午后的阳光在移动，一片光斑从桌面移到她的手上，她盯着那光，像是被催眠了。
“有。”她最终说，声音空洞，“就在她‘闭关’前一周。她告诉我她要‘做一次完整的测试’。她说她找到了一个‘自愿的测试者’。”
林溪屏住呼吸：“谁？”
“我不知道。”沈雨桐摇头，“她没说名字，只说是一个‘渴望永恒’的人，一个‘不想被身体囚禁’的人。她说如果测试成功，那个人就会成为画廊里的‘第一幅真正的作品’。”
第一幅作品。林溪想起在脉冲中感知到的那些立方体，其中一个空的，其他的似乎都“装”着人。难道周雨薇的测试真的成功了？那个“自愿的测试者”现在就在“画廊”里，成了第一个被永久保存的意识？
“测试发生了什么？”她问。
“我不知道。”沈雨桐的声音开始崩溃，“她不让我在现场。她说我的‘恐惧频率’会干扰测试。她让我在画室外面等，说三个小时后给我看结果。”
“你等了吗？”
“等了。”眼泪从沈雨桐脸上滑落，“我在画室外的走廊里坐了三个小时。我听见里面传来……奇怪的声音。不是机械声，不是人声，像是……光的声音。很难形容，像是最纯净的电子音，但又带着某种……旋律。”
林溪想起了在艺术楼深夜听到的那种口哨般的电子音。那是“光的声音”吗？是意识被转化成数据时的频率？
“三个小时后，”沈雨桐继续说，声音抖得几乎不成句，“周学姐出来了。她的脸色……很苍白，但眼睛亮得吓人。她说‘成功了，但还不够完美’。她说意识保存的保真度只有87%，有13%的‘噪音’无法过滤。”
87%的保真度。对一个早期原型来说，这已经高得可怕了。
“那个测试者呢？”林溪问。
“她说‘在画廊里休息’。”沈雨桐的眼泪流得更凶，“她说测试者很满意，说终于感受到了‘真正的自由’。她说下一个阶段是……是提高保真度，然后……”
她停住了，像是无法说出接下来的话。
“然后什么？”
“然后……收集更多。”沈雨桐终于崩溃，把脸埋进手里，肩膀剧烈地颤抖，“她说世界上有那么多美丽的意识，那么多珍贵的‘光’，不应该被肉体囚禁，不应该被时间磨损。她说她要建立‘最伟大的画廊’，收藏‘最伟大的作品’。她说这是……艺术的终极使命。”
林溪伸出手，轻轻放在沈雨桐颤抖的肩膀上。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任何安慰在这种真相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周雨薇——那个才华横溢的学姐，那个曾经教导沈雨桐“真正的艺术是让人更深刻地回到身体”的导师——最后变成了一个试图把活人意识装进数字画廊的收集者。
这是堕落，还是某种扭曲的进化？
“后来她就‘闭关’了。”沈雨桐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她说她要‘完善技术’，说要‘和画廊里的作品们一起工作’。她让我保管好这些速写本，说如果她……如果她暂时回不来，这些就是‘钥匙’。”
钥匙。这个词让林溪警觉起来。
“她有没有说，”她小心地问，“这些速写本怎么用？‘钥匙’是什么意思？”
沈雨桐摇摇头：“她没说。她只是说……‘需要的时候你会知道’。然后她就走了，再也没回来。”
图书馆里安静得只剩下沈雨桐压抑的抽泣声。远处有几个学生朝这边看了一眼，但很快又转回头去。在这个充满阳光和知识的空间里，这番对话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如此超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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