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漂亮的一双眼睛。”
裘奴听到了小少爷的声音。
清朗如泉水，带着沙哑好听的腔调，如同在吟诗。
而他此刻僵直，时间在他抬头看到鹿宁的瞬间无限延长。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小少爷立在光中，浅色衬衫领口一侧松开，领口处肌肤如清雪，衬得眉眼温柔而明亮。
明明他才是拥有这个世界上最迷人的眼睛，像是山间静谧的幽泉，蒙上一层薄雾，跳进去浑身沁凉。
裘奴见过太多贵族，他们的眼睛里写着傲慢、厌恶、轻蔑，哪怕只是看他一眼都仿佛被脏了手。
而眼前这个人，他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仅仅是看着。
就像看着一朵草地上自然生长的野花。
甚至带着欣赏。
原来自己的眼睛，也能被说成好看吗？
裘奴本来不指望自己能得到宽恕，更不指望能被选走。
像他这种异瞳、异族的奴隶，不是被遗弃就是被打死。
能剩下，只是因为还有残余的劳动力价值。
但现在——
“我选他。”鹿宁转头，对记录的侍从说。
侍从的笔尖顿了一下，似是不解。
奴隶商人听得更是目瞪口呆，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告别这个棘手的瘟神，却又不敢相信有人真的愿意接手。
他不可置信地问了鹿宁一遍。
“菲尔德少爷，您确定吗？”
“是的，我要他。”鹿宁点头。
裘奴几乎不敢呼吸。
久不说话的嗓音干涸嘶哑，几乎可闻地张了张嘴：“主……人。”
透过如同门帘枯草的头发，那双眼睛紧紧追随鹿宁的身影。
鹿宁只是点了点头，吩咐男仆：“带他去洗干净，换身衣服。”
随后，她又重新走回自己的位置，神情如常，好像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例行公事。
可裘奴站在那，仍感到心脏剧烈跳动。
“还真是好命。”
奴隶商人暗自腹诽，朝裘奴走去，“记住，现在菲尔德少爷是你的主人，永远保持你的忠诚，甚至献出生命。”
裘奴记住了他的话。
当沉重的镣铐咚地一声摔在地面，裘奴低垂着头，将一双瞪大激动的眼眸隐藏在缭乱的头发中。
他喘着粗气，抑制自己的激动，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他会永远跟随主人，献出自己的一切。
选奴结束后，众人陆续散去。
鹿宁和菲尔德公爵打过招呼，转身离开。
裘奴跟在男仆身后，眼神一直在鹿宁的身上。
见自己的主人只在挑选时将目光放在了自己身上，之后再也没有看过自己。
不免心中失落，同时又满怀期待，也许等洗澡换好衣服后，能够再次看到他的主人。
席林身后站着自己率先挑选好的健壮少年，得意洋洋瞥了一眼裘奴。
看样子鹿宁似乎对自己挑选的奴隶并不满意，他还偷偷窃笑。
“异族异瞳，恐怕会来带厄运呦~”
回到房间，鹿宁遣走所有仆从。
白皙的指尖一颗一颗解开领口的扣子。
衣衫滑落在地，铜色的镜面露出包裹的身体。
唯有在夕阳要射进房间的那一刻钟，她可以脱下身上的布条，皮肤得到呼吸。
低头看向自己日渐明显的胸部，她垂眸，不知在思索什么。
如今鹿宁已经意识到自己是个女孩，而非小时候父母那样含糊不清企图模糊她的性别。
但是菲尔德的继承人必须是男性，所以她成了被设定的“男人”。
鹿宁无法找到自己的归属感，她介于男人与女人之间。
不是完全的男人，也不是允许成为女人。
像被竖在缝隙里生长的花，任何方向都不允许她自然伸展。
身为“男人”，她比女人自由，社会地位更高，不用跟随世俗的规训变得柔弱无害。
身为女人，她套着虚假的身份游走在男人堆里，假装自己是他们中的一员，变得野心勃勃。
但她没有因为女人身享受男人的优待，变得心安理得。
鹿宁不想背叛自己的性别。
女扮男装唯一幸运的，是她可以借由自己的身份，为这个世界的女孩留下庇护之所，为她们争取权益和自由的空间。
在那之前——
鹿宁换上浅色丝绒衬衫，站在窗台前，夕阳金色碎裂成漫天的橙红。
远方的马场上，席林正大声呵斥着刚被挑走的奴隶，挥鞭的动作粗暴而无章法。
她需要将他稳稳踩在脚下，并且站到更高处。
然后，她会用自己的方式拆开这个世界的笼子。
鹿宁拉回衬衫袖口，扣好最上方的扣子，像重新披上一层盔甲。
她转身，推门而出。
另一边，伊莎多拉抬着裙摆，沿着后院的小径来到牲畜圈。
潮湿的草皮与泥土混着牲畜气味扑面而来，她眉心紧蹙，拿出丝质手帕捂住口鼻，眼中泄露出嫌恶。
“难以置信，公爵府竟然有如此肮脏的地方。”
旁边喂料的羊倌听到这话，笑脸凝固一瞬，然后讨好地说道：“低等的食物自然是肮脏的，只是它们也是公爵府的财产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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