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凡。”
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拂过一片死寂的湖面。
“夏凡,醒醒。”
那声音又近了一些,带着一点点不耐烦的清冷,却又像某种坚硬的晶体,敲碎了包裹着他的,无边无际的混沌。
意识,像一艘沉没了太久的船,从黑暗冰冷的海床上,被这股力量缓缓地拖拽着,挣脱开那些纠缠了它太久的水草和淤泥,一点点地,浮向那片遥远的光。
那些属于天才夏凡的光辉岁月,那些贴满墙壁的奖状,那些敬畏仰慕的眼神,那些破解的、通往世界尽头的站台……所有的一切,都在上浮的过程中,像被海水冲刷的沙画,迅速地褪色、剥离、消散。
他最后记得的,是那片紫罗兰色的,如同世界终极告别的湖水。
还有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声音,带着解脱的笑意,说,可以回家了。
家……
夏凡缓缓睁开眼。
光线有些刺眼,他花了好几秒,才让自己的瞳孔适应。
然后,他看到了她。
一个身影逆着光,站在他的床前,轮廓被窗外透进来的阳光,镶上了一圈毛茸茸的、金色的边。
那身影缓缓变得清晰。
是江书瑶。
她今天换了一套黑色的宽松外套,配着一条同色的短裤,露出一双修长匀亭的长腿。
她微微皱着眉,那双总是清冷如秋水的眸子,此刻正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看着他。
“起床了,奶奶叫你吃饭了。”
她的声音,和那个将他从深海中唤醒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
轰——
夏凡的大脑,在一瞬间,变成了一片空白。
他愣愣地看着她。
看着像个傻子一样盯着自己的夏凡,江书瑶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自从昨天从镇上赶集回来,这家伙就一直怪怪的。先是在院子里对着桂花树发呆,然后晚上又不知道被马大猴拖去了哪里,回来后就跟见了鬼一样把自己关进屋里。今天更是离谱,太阳都晒屁股了,还睡得跟头死猪一样,雷打不动,最后还得劳动她亲自上来叫人。
夏凡就那么愣愣地看着她,像个刚出厂,系统还没加载完毕的机器人。他又扭过头,看了看周围。
他看见了窗外那棵高大的桂花树,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晃,光影斑驳。
他闻到了空气中熟悉的,混杂着皂角、草木和阳光味道的气息。
他听见了楼下厨房里,奶奶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以及锅铲和铁锅碰撞的,清脆的声响。
这是他的世界。
他回来了。
这个念头像一颗在胸腔里引爆的炸弹,巨大的,汹涌的情感浪潮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那个在无数个站台之间穿梭的孤独旅人,那个在世界尽头与朋友告别的少年,……所有的恐惧,委屈,茫然,和失而复得的狂喜,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豆大的泪珠毫无征兆地,一颗接一颗砸了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夏凡“哇”地一声,像一头被全世界抛弃了的小兽,猛地从床上扑了过去,死死地抱住了还站在床边的江书瑶。
江书瑶整个人都僵住了。
???
什么情况?
她下意识地想把这个占她便宜的混蛋推开,双手都已经抬了起来。可当她感受到他克制不住的颤抖,和那几乎要把她肩膀湿透的滚烫泪水时,那推拒的力道,却怎么也使不出来。
最后,江书瑶那两只悬在半空的手,终究还是慢慢地,放了下来。其中一只,迟疑了片刻,轻轻地,落在了夏凡的后脑上,笨拙地,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柔软的头发。
她的声音,连自己都没察觉到,放得极轻极软。
“是做噩梦了吗?”
“别怕,我在这里。”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夏凡终于从那股强烈到几乎要将他溺毙的情感冲击中,慢慢地回过神来。
然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他,夏凡,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居然像个没断奶的娃娃一样,扑在一个女生的怀里,哭得稀里哗啦。
他的脸,“腾”地一下,从脖子根红到了耳尖,比刚才哭的时候还要红。
他手忙脚乱地想从江书瑶的怀里退出来,却因为动作太急,脑袋“咚”的一声,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她的下巴上。
“嘶……”江书瑶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夏凡彻底僵住了,恨不得当场去世。
最后,江书瑶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带着几分戏谑。
“哭够了?”
“嗯……”夏凡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那……抱够了?”她又问。
“没。”
夏凡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刚说完,他就想给自己一巴掌。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彻底宕机,嘴巴完全不受控制。
江书瑶的眉毛慢慢挑了起来。
“那要不要再抱一下?”她的嘴角勾起一个危险的弧度。
“可以吗?”,夏凡再次脱口而出。
“想得美。”
江书瑶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指,在他额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然后背着手,转身朝楼下走去。
“快点起床,奶奶都催了好几遍了。”
走到门口,她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还愣在床上的夏凡,那张向来清冷的脸上,竟难得地,也泛起了一丝可疑的红晕。
“还有,”她清了清嗓子,“鼻涕擦干净,别蹭我衣服上。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逃也似的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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