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峰堡的白天,失去了日光应有的温度与明朗,变成了一种更为漫长的、灰白色的煎熬。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触手可及,却又冰冷得拒人于千里之外,将本就稀薄的光线滤得更加惨淡无力。堡垒内部,那场惨败带来的寒意,远比外界呼啸的北风更加刺骨,它无声地渗透进每一道墙缝,每一颗人心,将绝望如同冰霜般凝结在每一张脸上。
校尉廨房成了堡垒中最为沉寂,也最为牵动人心的所在。门窗紧闭,厚重的毡帘阻隔了大部分光线与声响,唯有角落里一盏孤灯,散发着昏黄而执拗的光芒,勉强驱散着一隅的黑暗与寒冷。苏凡依旧躺在简陋的床榻上,姿态与归来时别无二致,仿佛一尊被时光遗忘的玉雕。他的呼吸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胸膛的起伏间隔长得令人心焦。眉心那点白色印记依旧在明灭,如同在无垠黑暗中挣扎的萤火,维系着那渺茫的生机。戊辰和庚辛如同两尊沉默的石像,守在榻前,寸步不离,他们的气息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只有偶尔扫向门外时,眼中才会掠过一丝鹰隼般的锐利。
老匠首抱着那藏有母炉之灵的方壶,蜷缩在另一个角落,花白的头颅低垂,仿佛也随着陛下一同沉眠。只是他那布满老茧的手指,会无意识地、一遍遍地摩挲着冰凉的壶身,仿佛在通过这种方式,与壶中那同样微弱下去的灵性进行着无声的交流,汲取着微不足道的慰藉与力量。
堡垒的统治核心,在陛下昏迷后,出现了微妙而危险的真空。
刘守备将自己关在守备府衙内,对着空荡荡的墙壁和寥寥无几的文书,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败军的责任,净街司日益紧迫的催逼,堡内即将告罄的粮草,以及那如同梦魇般萦绕不去的冰夷化身……这一切都像是一条条冰冷的绞索,缠绕在他的脖颈上,越收越紧。他时而焦躁地踱步,时而颓然瘫坐在椅中,眼神变幻不定。对那位昏迷陛下的敬畏与依赖,在绝对的实力差距和现实的残酷压力下,开始悄然动摇。一些更为阴暗、更为利己的念头,如同毒草,在他心土的裂缝中悄然滋生——或许……交出这个麻烦的源头,向净街司彻底投诚,换取那能压制寒气的“药”和一线生机,才是……更“明智”的选择?
然而,每当他这个念头升起,脑海中便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秦破虏那双凶悍冰冷的独眼,以及那柄仿佛随时会饮血的破虏刀。他知道,那条路,同样布满了荆棘与未知的危险。
与上层权力摇摆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堡垒底层那如同野草般顽强滋生的生存网络。
伤兵营里,痛苦并未减少,但纯粹的绝望哀嚎却渐渐被一种压抑的坚韧所取代。秦破虏那日笨拙却坚定的清理伤口的举动,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荡开了微弱的涟漪。几名伤势较轻的老兵,开始自发地协助照料更重的同伴,用自己还算完好的手臂,为他们喂水、擦拭。那些默不作声的妇人,带来了从牙缝里省出的、熬得稀烂的糊糊,一勺一勺,耐心地喂给无法动弹的伤员。没有言语的安慰,只有动作间传递的、同处于绝境中的相濡以沫。
堡垒的围墙之上,值守的兵卒们裹着所能找到的一切御寒之物,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眼神却比以往多了几分警惕。他们三五一组,彼此靠得很近,不仅仅是为了取暖,更是一种无声的相互支撑。有人会将怀里捂了半晌、尚存一丝温气的面饼掰开,分给身旁嘴唇冻得发紫的同伴。当远处荒野的风声中夹杂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异响时,他们握紧兵器的手,会因为身旁同伴的存在,而少了几分颤抖。
后山那片被封锁的区域,窑炉的火并未完全熄灭。在老匠首无法亲临指挥的情况下,那三十名匠人中较为年长的两人站了出来,带着其他人,利用收集来的残存焦炭和废弃木料,维持着窑炉最低限度的温度。他们没有再锻造新的兵刃,而是将那些回收的、破损的兵器残骸投入炉中,重新熔炼、修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虽然稀疏,却固执地响着,仿佛在向这片冰封的天地宣告着某种不肯屈服的意志。
甚至在一些避风的角落,开始有人自发地、复习着那套粗浅的导引术。动作依旧生涩,效果微乎其微,但那缓慢而专注的吐纳,本身就像是一种对抗冰冷与绝望的仪式。一丝丝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的、属于“人”的生机气息,如同地下的暗流,在这座濒死的堡垒中悄然汇聚、流淌。
这一切,都被秦破虏看在眼里。
他不再像以往那样,只是凶悍地巡视、呵斥。他开始沉默地行走在堡垒的各个角落,如同一个无声的守护者。他会停在伤兵营外,看着里面忙碌的身影,独眼中冷硬的光芒会微微柔和;他会登上墙头,与值守的兵卒并肩站立片刻,什么也不说,只是用他如山般沉稳的存在,带去一丝难以言喻的安全感;他也会在后山窑区外驻足,听着那断续却坚定的打铁声,仿佛在聆听这座堡垒最后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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