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鉴飞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迷蒙的雨雾水汽,死死投向赤水河下游的方向。视野尽头,水天相接处,灰黄一片,混沌不明。雨丝交织成细密的帘幕,让一切景物都晃动扭曲。
那儿,就有一片影影绰绰、错落分布的深色轮廓,如同潜伏在浊浪里的巨大水兽。......它们像倔强的逆行者,船头劈开黄浊的浪涛,牵引着沉重的船身,正一寸一寸,无比艰难地……逆流而上!向着上游,向着重重山峦阻隔的、那片被封锁的红色土地——汀州的方向,顽强地挺进!那缓慢而坚定的姿态,蕴含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沉默的力量。
董善余信中提到的桐油……明光那“更好”的生意……眼前这逆流而上的船影……
难道……明光那“水底下的道”,真的还在淌?而且,淌得更宽了?他竟在这种时候,还能把“生意”做得“更好”?!
就在这时,一阵喧哗声由远及近,打断了傅鉴飞的思绪。几个行色匆匆、带着斗笠蓑衣的身影在雨中靠近济仁堂,其中一人背上似乎还伏着一个。很快,焦急的拍门声响起。
“傅先生!傅先生救命啊!快开门!”
董小七慌忙从后院跑出来开门。
进来的是几个浑身湿透、沾满黄泥的汉子,神情惊惶。其中一个身材壮实的汉子背上,驮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那人穿着染满泥浆、被某种高温灼烤得发硬发脆的粗布短褂,敞开的胸口处一片惊人的暗红斑驳,不像是刀伤枪伤,更像是被滚烫的液体或火焰燎过,皮肉翻卷,散发出皮肉焦糊的恶心气味。他的裤腿也破烂不堪,露出的皮肤同样有大片烫伤的痕迹。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一条手臂,以一种极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折断了。
“怎么回事?快抬进来!放地上!”傅鉴飞立刻收起所有心绪,医者本能占据上风,沉声指挥。他蹲下身,迅速检查伤者。浓重的焦糊味混着一股刺鼻的硫磺气息扑面而来,几乎盖过了药铺本身的药味。
“先生,是……是后山坳口外边,靠近北边的那个……那个……”抬人的汉子喘息着,语无伦次,眼神惊惧地瞥向窗外汀州的方向,声音压得极低,“……那个新起的炉子!爆了……炸开的口子喷火……他靠得最近……”他不敢言明,只用手指使劲向下比划着,暗示是“那边”的山坳。
炼铁?苏区那边?傅鉴飞心头剧震。他不动声色,手指已搭上伤者另一只手腕。脉象极其微弱混乱,时断时续,这是内腑被震伤、元气大损的凶兆!外伤惨烈,内伤更重!
“小七!去我房里,柜子最上层,右手那个青花瓷坛里,取白色细瓷瓶!要快!再拿干净棉布、烈酒、剪刀、绷带!”傅鉴飞语速快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一边吩咐,一边迅速而轻柔地解开伤者残破的上衣,准备清理那可怕的创口。
就在他挪动伤者身体,试图将其放得更平缓些时,伤者那条扭曲手臂的袖管因为动作牵拉,微微敞开。一些细小的、闪烁着哑光的黑色颗粒,混杂着泥土和凝固的血块,从那破损的袖口簌簌滑落,“沙沙”几声轻响,掉在济仁堂光洁的杉木地板上。
傅鉴飞的目光瞬间凝住!
那不是砂砾,不是泥土。颗粒极细,但棱角分明,带着一种金属特有的冷硬质感。在药铺昏黄的光线下,它们呈现出一种近乎纯粹的、沉重的黑色。
铁砂!而且是刚刚从炉火中流淌出来、未经水淬,带着硫磺烟火气、甚至可能还残留着高温余烬的生铁砂!
后山坳口……靠近苏区……新起的炉子……爆炸……
傅明光可疑的“生意”……下游逆流而上的船队……儿子信中提及的“桐油保养器械”……
还有此刻脚下这些滚烫的、带着死亡气息的铁砂……
所有散落的碎片,在这一瞬间,被一条无形的线猛地串联起来!一股汹涌的热流猛地冲上傅鉴飞的心头,几乎让他窒息。那逆流而上的船队,船上装载的绝不仅仅是寻常货色!它们破开封锁的浊浪,输送的,很可能是维系着整个红色政权生存命脉的基石——维系军队的布匹棉花、支撑军工的钢铁原料、甚至……还有他们医院渴望的药品?
那个被封锁扼住的红色世界,并非在绝望中枯萎。它正在以一种难以想象的坚韧、一种近乎于无声的雷霆手段,在地下,在江底,在那些不为人知的炉火旁,顽强地、一寸一寸地掘开生路!
傅鉴飞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他不再看地上的铁砂,目光重新专注地投回伤者身上。那惨烈的伤口,此刻在他眼中似乎被赋予了另一种含义。他俯下身,动作沉稳而精准,开始处理那些可怖的烫伤创面。他的声音,在弥漫着硫磺焦糊味的济仁堂里响起,异常平静,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别慌。留得命在,就有希望。”
董小七抱着东西冲了回来。傅鉴飞迅速收敛心神,接过那只白色细瓷瓶。小心拔开软木塞,一股熟悉的、略带辛辣的磺胺粉气味弥散开来。这是他用秘方以本地几种草药提纯、混合少量珍贵西药磺胺粉制成的应急金疮药,止血消炎有奇效,此刻瓶中只剩下浅浅一层灰白色粉末,薄得能看清瓶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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