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的世界,缩成了病房里那一盏昏黄的灯。她辞了报馆的工作,寸步不离。为他擦拭,为他念诗,握着他缠满绷带的手,低声诉说所有来不及说的细语。他已是她的全部,若他离去,她的世界便只剩黑白。沈怀舟竟也出现在了北平,以战地医护志愿者的身份。他是医科出身,辗转来到这所医院,接手的重伤员名单上,第一个便是陆芥安。他沉默地履行医生的职责,竭尽全力,看向辛夷时的眼神复杂难言,却终是化为一声叹息。
长夜漫漫,辛夷抱着怀中人日渐消瘦的身体,绝望如潮水般涌来,有时甚至奢望,就这样一同沉睡,不再醒来,也好过无望的等待。
她二十岁生辰那天,在医院的简易厨房里为自己煮了一碗清汤素面。泪水无声滚落,滴进碗中,化开涟漪。沈怀舟默默递来一方干净的手帕,欲言又止。恰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护士惊喜的低呼传来:“醒了!三号病房的陆长官,有反应了!”
碗从手中滑落,碎裂在地。辛夷什么都顾不得了,像疯了一样冲向病房,忘了身后的碎瓷,也忘了身后那道始终凝望着她的、寂寥的目光。
然而,命运露出了它最残忍的獠牙。
陆芥安睁开了眼睛,那双曾经盛满星光与戏谑的眼眸,此刻却是一片空茫的荒原。他看向扑到床前、泪流满面的辛夷,眼神里只有陌生的警惕与疏离。
“你是谁?”
三个字,冰锥般刺穿了所有希冀。
辛夷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冻结。她强迫自己挤出笑容,声音却支离破碎:“我是辛夷啊。芥安,你看看我……”
他皱眉,疲惫地闭上眼,不再看她。
她失魂落魄地退出病房,在走廊撞见沈怀舟。他才低声告知,脑部淤血压迫神经,能苏醒已是万幸,失忆……或许已是最好的结果。失忆。简单的两个字,抹杀了所有过往,那些初遇、争吵、甜蜜、誓言,统统化为灰烬,只剩她一人,守着燃烧后的余温。
之后的日子,她学着接受这个“全新”的陆芥安。她推着轮椅带他去晒太阳,为他念他们曾一起读过的诗词。他偶尔会因某个笑话露出浅淡的笑容,那笑容依旧好看,却不再为她而绽。他看她的眼神,始终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陆夫人送来温补的汤粥,拉着辛夷的手,未语泪先流,心疼这个孩子,也心疼自己那再也认不得母亲的小儿子。
沈怀舟告诉她,他在英国皇家医学院有同窗,专攻此类脑神经损伤,或有一线希望。辛夷看着窗内那个安静看书的陌生男子,思虑再三,眼底燃起最后一丝倔强的火苗。
“我去。”她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只要有一点点可能,我都要试。我要带他去英国。”
临行前正值中秋。医院的小花园里,桂影婆娑。辛夷透过窗户,看见护士带着一个迷路哭泣的小女孩,陆芥安笨拙却耐心地逗着她,依稀仿佛当年廊下逗弄小妹的少年模样。月光清冷如练,洒在他身上,也洒在她满是泪痕的脸上。
此去万里,前路茫茫。故土烽烟未熄,身侧良人已忘。这一轮曾见证过无数誓言的明月,照着破碎的山河,也照着一段需要漂洋过海、重新寻觅的归途。
辛夷擦去眼泪,握紧了手中那方洗去血迹、却洗不去沧桑的丝绢。海棠依旧,青鸟欲飞。
该出发了。
就在辛夷最后望了他一眼,准备转身走向等在外面的沈怀舟和汽车时,她的衣角带起了一阵微弱的气流,混合着窗外桂花的残香和她身上那缕熟悉的、极淡的皂角与墨水的干净气息。
陆芥安坐在轮椅上,目光原本有些散漫地望着花园里嬉闹的孩子。那阵风,那缕香,那个即将消失在走廊尽头、单薄而决绝的背影……像一枚细小的火石,猝不及防地擦过了他脑海深处某片沉寂黑暗的荒原。
不是连贯的画面,没有清晰的逻辑。只有一些尖锐的、灼热的碎片,猛然刺破混沌——
心脏位置,一种尖锐的灼痛与空洞同时炸开,仿佛那里曾失去过最重要的东西,又仿佛被什么紧紧攥住、浸透。
这些碎片来得猛烈又无序,瞬间席卷了他所有的感官。头剧痛起来,像有无数细针在颅内搅动。他闷哼一声,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轮椅扶手,指节发白。
“辛……”
一个音节,艰难地冲破了他失忆以来习惯性保持的沉默与疏离。声音干涩沙哑,仿佛多年未用的琴弦被猛地拨动。
正要跨出长廊拐角的辛夷,脚步像被钉住般猛然顿住。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褪去,只剩下自己雷鸣般的心跳,和身后那一声微弱却惊心动魄的呼唤。
她几乎不敢呼吸,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希望,转过身。
陆芥安仍坐在轮椅上,脸色比刚才苍白了许多,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的眉头紧蹙着,似乎在承受某种痛苦,但那双总是带着陌生迷雾的眼睛,此刻却正定定地看着她。那眼神复杂极了,充满了挣扎、困惑、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属于过往的激烈光芒。他不再像看一个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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