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日，巴黎，老佛爷百货。
玛蒂尔德女士的办公室在顶层，窗外是巴黎全景，埃菲尔铁塔在暮春的薄雾里像一个精致的模型。但此刻办公室里的空气凝滞如铅。唐静站在办公桌前，面前摊着三件深驼色的艺术品外套——是卫东巴黎系列第二批到货的A级品，今天上午刚刚送到老佛爷的质检中心。现在，这三件外套的腋下、肩线、后背，分别贴着一枚小小的红色标签，上面是法文手写的“缝合不匀”、“面料起泡”、“色差超过0.5级”。
“唐小姐，这就是你承诺的‘零瑕疵’？”玛蒂尔德的声音很平静，但像冰面下的暗流，“三件，全是A级标签，全是不合格。我们的质检员用放大镜一件件看，花了三个小时。这就是你们对待巴黎、对待老佛爷的态度？”
唐静感到喉咙发干。这三件外套，是滨城“巴黎专线”在产能全开、工人三班倒的情况下赶制的。她知道质量压力大，但没想到会出这么明显的问题。缝合不匀，可能是工人疲劳导致手法不稳。面料起泡，是后整理时蒸汽压力没控制好。色差……她拿起那件标着“色差”的外套，左右肩在自然光下，确实有极其细微的深浅差异，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但老佛爷的质检员用色差仪测出了0.6级的差值，超过了0.5级的合同上限。
“玛蒂尔德女士，非常抱歉。这是我们生产管理上的失误。这批货我们可以全部召回，重新生产，并承担一切损失。”唐静的声音尽量平稳，但手心在出汗。
“召回？”玛蒂尔德冷笑，“唐小姐，你知道老佛爷的货架空一天，损失是多少吗？我们已经为你们的巴黎系列预留了最好的橱窗位置，广告也打出去了。现在你告诉我，货有问题，要召回？那我们的客人来了，看什么？看空货架，还是看你们的道歉信？”
“我们可以用最快速度补货，一周内……”
“一周？巴黎的时尚周期是按天算的。一周后，客人的注意力早就被其他品牌抢走了。”玛蒂尔德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唐静，“唐小姐，我很欣赏你们的野心，但野心需要实力支撑。你们在巴黎的秀很成功，但秀是秀，产品是产品。如果产品撑不起秀的故事，那故事就只是故事，很快就会被人忘记。”
她转过身，目光锐利：“老佛爷可以给你们一次机会。剩下的订单，我们暂缓接收。你们什么时候能拿出真正零瑕疵的货，我们什么时候再谈。但之前那批一百件，必须全部下架。而且，你们要赔偿我们的预售损失、广告费、以及信誉损失。具体金额，我的律师会和你们谈。”
唐静眼前一黑。下架，赔偿，暂缓订单。这意味着，卫东在老佛爷这个巴黎最顶级的渠道，可能就此止步。而且消息一旦传开，春天百货、布朗斯，甚至其他欧洲买手，都会跟进。巴黎战役，可能刚刚开始，就要结束。
“玛蒂尔德女士，请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我们马上调整生产，加强质检。一周，不，五天，我们拿出十件样品，您亲自检验。如果合格，我们再继续。如果不合格，我们自动退出，并承担一切后果。”唐静几乎是在恳求。
玛蒂尔德看着她，沉默了大约十秒。“五天。十件样品，零瑕疵。如果再有任何一个问题，你们和巴黎，就到此为止。”
“谢谢您。五天后，我亲自把样品送来。”
离开老佛爷，四月的巴黎阳光明媚，但唐静浑身发冷。她站在歌剧院广场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第一次感到巨大的无力。秀成功了，订单来了，故事讲出去了，但最根本的产品，却在这个关键时刻掉了链子。信任，建立起来需要千百件好衣服，崩塌，只需要一件次品。
她拨通林卫东的电话，手在抖。巴黎时间下午三点，滨城是晚上十点。
“林经理，出事了。老佛爷那边，第二批货三件A级品全都不合格，要全部下架，暂停订单，还要我们赔偿。我只争取到五天时间，拿十件零瑕疵的样品去复检。如果再不合格，我们就得退出巴黎。”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然后林卫东的声音传来，异常冷静：“具体问题是什么？”
“缝合不匀，面料起泡，色差超标。都是低级错误，但偏偏出在最重要的A级品上。”唐静声音发涩，“滨城那边，是不是太赶了？工人疲劳，设备超负荷，质量肯定下降。”
“是我逼得太紧了。”林卫东罕见地承认错误，“巴黎订单追加，交货期压着，我只想着提产能，没守住质量底线。唐静，这是我的责任。但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五天，十件零瑕疵样品，我们必须拿出来。”
“怎么拿？滨城现在日产量三十件，次品率3.5%，每天只有不到二十九件合格品。要从里面挑出十件零瑕疵的，概率很低。而且还要重新生产，时间……”
“停产。”林卫东打断她，“从现在起，巴黎专线全线停产整顿。所有工人，集中培训。所有设备，全面检修。所有在制品，全部拆检。陈师傅和王教授今天就去滨城，重新调试面料和工艺参数。五天，我们不要产量，只要十件完美样品。做不出来，我亲自去巴黎道歉，关掉欧洲业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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