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十一年,辽东的雪来得比往年更早。立冬刚过,一场漫天风雪便席卷了长白山余脉,将赫图阿拉城裹进一片苍茫的白。建州左卫的营寨依山而建,木栅栏外的积雪没到膝盖,寒风穿过松林,呜呜咽咽地像极了妇人的哭嚎。
十三岁的努尔哈赤缩在自家那间低矮的泥草屋里,身上裹着一件打了三层补丁的兽皮袄,依旧挡不住刺骨的寒意。屋里没有火塘,只有灶膛里残留的一点余温,他怀里抱着年幼的弟弟舒尔哈齐,用自己单薄的胸膛为弟弟抵御寒冷。弟弟睡得不安稳,眉头蹙着,小嘴时不时抽噎一下,大概是梦里也感受到了这世间的苦寒。
努尔哈赤没有睡。他睁着眼睛,望着屋顶漏下来的一缕微光,那双本该属于少年人的清澈眼眸里,却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与恨意。三天前,从抚顺关传来的消息像一把淬毒的尖刀,刺穿了他最后的安宁——祖父觉昌安、父亲塔克世,在古勒城被明军误杀了。
“误杀”,多么轻飘飘的两个字,却轻飘飘地压垮了他的天。
祖父觉昌安是建州左卫的都指挥使,为人宽厚,向来主张与明廷和睦相处,也尽力调和女真各部的纷争。父亲塔克世勇猛正直,是祖父最得力的臂膀,也是他心中最敬仰的英雄。这次古勒城之事,本是因为建州右卫的阿台与明廷交恶,明军总兵李成梁率军围剿,祖父念及阿台是自己的孙女婿,不忍见部族生灵涂炭,便带着父亲一同前往古勒城调停,想劝阿台归降,避免战火。
可谁曾想,这场好心的调停,最终却让祖父和父亲成了刀下亡魂。
据从战场上逃回来的族人说,明军攻城时,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说觉昌安父子私通阿台,李成梁二话不说,便下令连带着古勒城的军民一同屠戮。火光冲天,箭矢如雨,祖父和父亲还没来得及辩解,就倒在了明军的刀下。他们的尸体被遗弃在乱葬岗上,直到族中勇士冒死潜入,才将尸骨抢回,如今还停在寨中的临时灵堂里,连一口像样的棺木都没有。
“大哥,我冷。”舒尔哈齐在他怀里动了动,声音带着哭腔。
努尔哈赤收紧手臂,用袖子擦了擦弟弟冻得发红的脸颊,声音沙哑却坚定:“尔哈齐,别怕,有大哥在。”
他说这话时,心里却在发抖。父亲和祖父走了,家中只剩下他、弟弟舒尔哈齐,还有一个年幼的妹妹。母亲早逝,父亲续弦的继母对他们兄妹三人向来刻薄,如今顶梁柱倒了,往后的日子,恐怕会更加艰难。
果然,没过多久,屋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寒风裹挟着雪花涌了进来,继母那尖刻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大冷天的不去进山狩猎,窝在家里等死吗?家里米缸都空了,难不成要我养着你们三个吃闲饭的?”
努尔哈赤抬头望去,继母叉着腰站在门口,身上穿着一件厚实的新兽皮袄,那是父亲去年猎到黑熊后,特意为她做的。她的眼神冰冷,落在努尔哈赤兄妹身上,像在看什么累赘。
“阿娘,祖父和父亲刚过世……”努尔哈赤咬着牙,强忍着心中的悲愤说道。
“过世怎么了?过世就能当饭吃?”继母翻了个白眼,语气愈发刻薄,“觉昌安那老东西,自不量力去管阿台的闲事,连累了自己不说,还连累了塔克世!现在好了,明军看咱们建州不顺眼,叶赫部又虎视眈眈,咱们家能保住命就不错了,还想守什么孝?”
这话像一把盐,撒在了努尔哈赤的伤口上。他猛地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里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不许你这么说祖父和父亲!”
“怎么?我说错了?”继母冷笑一声,走上前来,抬手就想打他,“一个没了爹娘的野种,还敢跟我顶嘴?我告诉你,再不去狩猎,就给我滚出这个家!”
努尔哈赤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护住身后的弟弟妹妹,眼神凌厉如刀。继母被他的眼神吓得一怔,一时竟不敢上前。她愣了愣,随即又恢复了刻薄的模样:“哼,翅膀硬了是吧?我倒要看看,没有我们,你们兄妹三个能活多久!”
说完,她重重地摔上门,将风雪和寒冷一同关在了外面,也将努尔哈赤心中最后一点亲情的念想,摔得粉碎。
屋内再次陷入沉寂,舒尔哈齐吓得哭了起来,妹妹也跟着小声啜泣。努尔哈赤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与委屈,蹲下身,轻轻拍着弟弟妹妹的背:“别哭了,大哥这就进山狩猎,一定给你们带回吃的。”
他走到墙角,拿起那把父亲留下的旧弓。弓身已经有些开裂,弓弦也失去了往日的弹性,但这是父亲留给她唯一的遗物。他又摸出腰间的短刀,那是祖父在他十岁生日时送的,刀身虽短,却异常锋利。
“你们在家里等着,不要乱跑,大哥很快就回来。”努尔哈赤叮嘱道。
妹妹含着泪点头,舒尔哈齐也停止了哭泣,攥着他的衣角:“大哥,你要小心。”
努尔哈赤揉了揉弟弟的头,转身推开屋门,毅然走进了漫天风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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