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囚笼”破碎的瞬间,如同一个封闭了数十年的、装满陈腐空气的瓶子被骤然拔开了瓶塞。
“呼——!”
并非实际的风声,而是一种更为本质的“气息”的流动与消散。
那股盘踞、渗透在这座废弃庄园每一个角落、每一寸砖石、每一缕空气中的阴冷、滞涩、充满绝望等待与痛苦怨怼的庞大负能量,失去了核心的维系,如同被阳光直射的浓雾,又如退潮的海水,以惊人的速度开始消融、褪去、逸散。
这变化是如此显着,以至于物理环境都仿佛产生了共鸣。大厅内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厚重灰尘,无风自动,微微扬起,又缓缓落下。墙角蛛网上悬挂的露珠般的水滴(或许是凝结的怨气所化),悄然蒸发。空气中那股一直萦绕不散的、混合着霉变、腐朽与某种无形压力的沉重感,倏然一轻。
也正是在这一刻,天空中被厚重云层或无形力场遮蔽了太久的月亮,第一次毫无阻碍地,将自己清冷而澄澈的光辉,完整地倾泻下来。
月光如水,穿透早已破损不堪的彩色玻璃窗棂。那些破碎的玻璃,此刻不再折射出诡异扭曲的光影,反而将月光切割成一片片不规则的光斑,温柔地铺洒在布满尘埃的地板、歪斜的家具、以及静静站立于大厅中央的几人身上。
渡人者之灯散发的白金色柔和光晕,与这清澈的月华自然而然地交织、融合,形成一片奇异而安宁的光域。林月如半透明的魂体,就沐浴在这片光域之中。
她脸上曾经深刻入骨的悲苦、不甘、怨怼与迷茫,如同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痕迹,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后的轻松,一种勘破漫长迷梦后的透彻,以及一种尘埃落定、心归原处的安然与释然。她的魂体似乎也因此变得更加凝实、更加清晰,边缘散发着柔和的微光,不再有那种随时可能消散或扭曲的脆弱感。
她缓缓抬起眼帘,目光依次扫过苏晴晴、林寻和库奥特里,眼神温和而清明。她并没有立刻开口,仿佛在静静感受着这久违的、真实的、不被执念扭曲的世界,感受着月光洒在魂体上的微凉触感,感受着空气中不再带有压迫性的自由流动。
良久,她才轻轻叹息一声,那叹息里没有痛苦,只有无尽的感慨与释怀。
“我……”她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魂体特有的空灵质感,仿佛来自遥远的彼方,但此刻,这空灵中却注入了一种切实的“温度”,一种属于“人”的情感和起伏,“都想起来了。不是被扭曲的、循环往复的记忆碎片,而是……完整的、真实的过往。”
她的目光投向虚空,仿佛穿透了破败的墙壁,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我的丈夫……陈文轩,他并非负心薄幸,更不曾另娶他人。那年,他为了拓展家中生意,不得不远赴南洋。临行前,我们在这大厅里话别……”她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遥远的甜蜜与随之涌上的巨大悲伤,“他说,此去多则一载,少则半岁,必携重利而归,届时,便带我去看苏杭的山水,去听上海的留声机。我信了,我每日都在这里盼着,数着日子。”
“后来……我确实收到了消息。”她的声音低沉下去,魂体微微波动,“不是他衣锦还乡的喜讯,而是……货船遭遇风暴,全员罹难的死讯。送信的人,还带来了他随身的怀表,表壳都被海水侵蚀得斑驳了。”
她闭上眼,两行清泪般的魂光滑落。
“我不信。我怎么能信呢?那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前几日还在对我温言笑语,说要带我看遍世间繁华的人,怎么会就这么……没了?我拒绝接受那个怀表,我把它扔了出去。我告诉所有人,消息是错的,文轩一定会回来。他答应过我的。”
“我把自己锁在了这座我们新婚的庄园里。遣散了大部分仆役,只留几个老仆。我不见任何外人,不听任何‘谣言’。我每日依旧精心打扮,仿佛他下一刻就会推门而入。我对着他的画像说话,在日记里记录‘他离开的第几天’,假装他还在给我写信……我用我全部的意念,构建了一个他还在、他只是‘暂时离开’的世界。”
她看向苏晴晴,眼中充满了自嘲与深深的悲哀。
“可我低估了执念的力量,也高估了人心的承受能力。漫长的、毫无回应的等待,足以腐蚀最坚定的信念。怀疑、恐惧、孤独、怨恨……这些情绪,如同藤蔓,不知不觉间缠绕上来。我既坚信他会回来,又内心深处恐惧他真的永远不会回来。这两种极端矛盾的情绪,日夜撕扯着我的灵魂。”
“不知从何时起,‘他’真的开始‘回应’我了。”林月如的声音带上一丝颤抖,“不是真实的他,而是我的执念,混合了那些黑暗情绪,所孕育出的怪物。它最初或许只是我臆想中的一丝安慰,但后来,它汲取了我的痛苦,我的不甘,我的等待,变得越来越强大,越来越具有‘意识’。它开始扭曲我的记忆,篡改我的感知。它让我‘忘记’了死讯,让我只记得离别的那一天,然后,将我囚禁在那一天无限循环的期待与随之而来的、更深沉的绝望之中……周而复始。它以此为食,我的痛苦,是它存在的养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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