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公与御史们的弹劾如同疾风骤雨，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每一顶帽子都大得吓人，每一条罪状都“证据确凿”（在他们嘴里）。
赵小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只觉得胸口堵得慌，一股怒火混合着委屈和难以置信，让他小脸涨得通红，手指紧紧抠着冰冷的龙椅扶手。
他猛地站起来，试图反驳。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尖：
“一派胡言！谢尚书打理户部，国库较往年充实，何来把持之说？凌将军驻守北疆，边境安宁，何来干政之实？”
“张侍郎与鲁少监的‘可变油墨’用于军械防伪、漕运革新提升了运力、知行书院教化贫寒子弟、宝钞缓解了钱荒……”
“这些，难道不是实实在在的功劳吗？岂能因噎废食，以偏概全？！”
然而，他的反驳在早有准备的对手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承恩公立刻抓住话柄，痛心疾首地回应：
“陛下！功是功，过是过！谢知遥或有些理财之能，然其结交边将、擅改钱法乃是大过！”
“凌将军守边有功，然干涉朝政便是取祸之由！至于那些‘可变油墨’、‘漕运革新’，不过是些奇技淫巧，小惠未遍，却乱了祖宗法度！”
“书院看似教人识字，实则传播歪理，动摇士子根本！宝钞更是饮鸩止渴，后患无穷啊陛下！”
他身旁的御史立刻引经据典：
“《礼记》有云，‘毋变天之道，毋绝地之理，毋乱人之纪’！祖宗成法，乃天地人之纪也！轻易变更，必遭天谴！陛下岂可因一时小利，而坏万世之基？”
他们根本不与赵小宝争论具体事务的得失，而是牢牢占据“祖制”、“礼法”、“国本”这些至高无上的道德与政治制高点，将一切改革与尝试都定性为“违背祖制”、“败坏纲常”、“动摇国本”。
在这种话语体系下，任何实际的成效，都成了“小利”或“蛊惑人心的手段”，而任何可能的弊端或触及的利益，都被无限放大成“滔天大罪”。
更让赵小宝感到心头发凉、甚至一丝恐惧的，是朝堂上其他大臣的反应。
除了被他点名弹劾的谢知遥、凌云等人（他们或冷笑，或怒视，但碍于礼制和被弹劾的身份，不便在此时激烈自辩），以及极少数如柳青青、文澜（未上朝）、陆九皋、林清音、沈钧、金灵儿（品级不够或非朝官）不在现场的人，其余绝大部分朝臣——那些平时看似恭顺、或在其他议题上也曾附和过皇帝意见的官员——此刻，竟如同约好了一般，齐齐选择了沉默。
他们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殿中那激烈的争吵与自己无关。
有些人甚至微微颔首，眼神中流露出对承恩公等人“仗义执言”的隐晦赞同。
那些出身世家、与旧利益链条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官员自不必说；
就连一些赵小宝原本以为只是保守、但并无恶意的“中立派”，此刻也用沉默表明了他们真正的立场——在触及根本利益和旧有秩序时，他们站在了“稳定”和“传统”一边，或者说，站在了看起来势力更庞大、更能代表“正统”的太后与世家集团一边。
庞大的既得利益集团，平日里或许盘根错节、互相掣肘，但一旦面临来自“革新者”的全面挑战时，便展现出了它惊人的凝聚力和反扑力量。
这种力量无声，却沉重如铁幕，压得赵小宝几乎喘不过气。
【他们……他们怎么能如此颠倒黑白！】
赵小宝内心在呐喊，充满了愤怒与不解，【凌云和谢知遥一文一武，稳定了边疆和内政；张墨鲁巧用自己的才智改善器物、便利民生；柳青青文澜让运河重新畅通，货通南北；陆九皋林清音给那么多上不起学的孩子开了蒙，让他们看到希望；沈钧金灵儿更是解决了让朝堂头疼的钱荒……】
【他们明明都是功臣！为大乾、为百姓做了实实在在的好事！怎么到了这些人嘴里，就全都成了祸国殃民的罪人？】
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背叛感。
原来，他以为的“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在这些人口中，不过是维护自身特权和旧秩序的漂亮借口。
原来，他辛辛苦苦发掘、培养、扶持起来的这些人才和他们的成果，在庞大的旧势力面前，是如此脆弱，如此轻易就能被污名化、被否定。
就在赵小宝孤立无援、心绪激荡之际，在一片“请陛下明察”、“肃清朝纲、以安天下”的汹汹呼声中，珠帘之后，一直沉默的太后，终于缓缓开口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历经风浪的沉稳和不容置疑的权威，瞬间压过了殿内的嘈杂。
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痛心”与“忧虑”，仿佛一位为不懂事的儿子操碎了心的母亲：
“皇儿，”她唤了一声，语气复杂，“众位爱卿今日所言，虽言辞或许激烈了些，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其忧国忧民之心，天地可鉴。所言之事，也并非全然空穴来风，值得深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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