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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暗涌
传令兵带来的不只是命令，更是一种姿态的转变。两辆还算整洁的马车取代了徒步，甚至提供了简单的热食和御寒的衣物。然而，这份“礼遇”并未让李炎放松警惕，他明白，这不过是风暴前短暂的平静，真正的考验在襄阳节度使府。
马车驶入襄阳城时已是深夜，但城门依旧为他们洞开，守卫肃立，无声地展示着刘巨容在此地说一不二的权威。没有前往馆驿，马车直接驶入了森严的节度使府，在一处偏僻但守卫森严的侧院停下。
“李公子，节帅吩咐，请您先在此处歇息，明日再行召见。”引路的管家面无表情，语气恭敬却疏离。
这是下马威的延续，冷落与拖延，意在消磨锐气，也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李炎神色如常，坦然接受。院落干净却简陋，显然并非招待贵客之所。他让疲惫不堪的慕容芷和云娘先行休息，慕容嫣虽担忧，也知此刻不宜多问，只能压下心中忐忑。
石敬被安排在院外厢房，形同软禁。
一夜无话，唯有襄阳冬夜的寒风呼啸而过。
次日，整整一个白天，无人理会他们，只有定时送来的粗粝饭食。慕容嫣坐立不安，李炎却始终沉静，或在院中缓步，或闭目养神，仿佛这不是囚笼般的等待，而是难得的休憩。
直到第二日黄昏，华灯初上，那名管家才再次出现。
“李公子，节帅有请。”
李炎整理了一下那身提供的、并不算合体的青色布袍，对慕容嫣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便随着管家，穿过层层回廊，走向节度使府的核心地带。
最终，他们在一处灯火通明的巨大厅堂外停下。堂内温暖如春，檀香袅袅，与外面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管家示意李炎独自入内。
李炎深吸一口气，昂首迈过那高高的门槛。
厅堂宽阔，装饰却并非极尽奢华，而是透着武人的简练与厚重。两侧兵器架上陈列着擦得锃亮的刀枪，墙壁上悬挂着巨大的山南东道舆图。而在厅堂尽头，一张宽大的紫檀木公案后，端坐着一人。
此人年约五旬，面容清癯，肤色微黑，一双眼睛并不如何锐利逼人，却深邃如古井，仿佛能洞悉人心。他并未穿着正式的官服，只是一身玄色常服，但久居人上的威势，却在不经意间弥漫开来，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进入此间的人心头。
他，便是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
刘巨容并未立刻开口，只是用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平静地打量着站在厅堂中央的李炎，目光从他洗得发白的布袍，到他沉静的面容，再到那双与之年龄不符的、同样平静的眼眸。
空气仿佛凝固，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这是一种心理上的较量，看谁先沉不住气。
李炎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晚辈礼，声音清朗，不卑不亢：“晚辈李炎，拜见刘世叔。”
他依旧用了“世叔”这个称呼，既是提醒旧谊，也带着一丝晚辈对长辈的恭敬，姿态放得恰到好处。
刘巨容终于动了，他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拨弄着浮沫，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李炎？振武李帅的公子？嗯，模样倒有几分相似。只是……”他顿了顿，抬眼，目光如无形的手拂过李炎全身，“听闻振武军骁勇，李帅更是威震北疆，何以他的公子，如此……狼狈地出现在我这山南之地？还闹出些不大不小的动静。”
他话语缓慢，却字字如针，既点明李炎眼下的落魄，又暗指前日戍堡之事，带着审视与质疑。
李炎直起身，迎向刘巨容的目光，坦然道：“世叔明鉴。长安陷落，天子西狩，社稷蒙尘。晚辈身陷贼窟，侥幸得脱，一路历经艰险，方能抵达世叔治下这方净土。狼狈之态，实属无奈，让世叔见笑了。”他先承认落魄，将原因归于国难，姿态放低。
随即，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力量：“至于前日之事，晚辈途经荒山，遇匪人拦路，不得已出手自保。事后才知，或许是世叔麾下精锐，一场误会。晚辈鲁莽，还请世叔恕罪。不过，”他微微一顿，目光清亮，“也幸得此事，让晚辈确信，世叔治下，军纪严明，即便试探，亦有分寸，不曾伤及无辜，更见世叔统兵之能。”
他巧妙地将“假匪”事件定义为“误会”和“试探”，不仅化解了可能的问责，反而顺势捧了刘巨容一句，点出其治军有方，更暗示了自己已看穿并接下了考验。
刘巨容拨弄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深邃的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这年轻人，应对之老练，言语之机锋，远超出他的预料。不仅没被他的气势压垮，反而能借力打力。
“哦？是吗？”刘巨容不置可否，放下茶盏，“那你此番前来，所谓何事？莫非只是来让刘某看看你这‘侥幸得脱’的狼狈，再夸赞几句刘某治军有方？”
话语中的压力再次袭来。
李炎心知，摊牌的时候到了。他不再绕圈子，神色一正，语气沉凝：“晚辈冒死前来，一是为全晚辈对世叔的仰慕之情，家父生前亦常提及世叔雄才，嘱托晚辈若遇难处，可来相投。”他再次强调渊源。
“其二，亦是更为紧要之事，”他目光灼灼，直视刘巨容，“晚辈亲身经历长安陷落，目睹黄巢贼军之势，知晓其内部派系纷争、粮草虚实，更对如今关中各方势力动向、朝廷可能之举措，有所判断。此等讯息，或对世叔研判时局、稳固山南、乃至……更进一步，有所裨益。”
他没有空谈忠义，而是直接亮出了自己最硬的筹码——信息。这是在告诉刘巨容，我并非空手而来，我有的，正是你需要的。
刘巨容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不再是古井无波，而是多了几分审慎与计量。他身体微微前倾，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说来听听。”
李炎知道，第一关，他算是过了。但他更清楚，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至关重要，将决定他能否真正在这襄阳城中，获得那一席之地。
厅堂外，寒风依旧。厅堂内，暗涌流动。一老一少，两位乱世中的枭雄与潜龙，第一次正式的对话，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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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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