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人心深处,一音未落,万籁俱寂之时。
暴雨初歇,夜雾如纱,笼罩着城西破庙残破的轮廓。
风穿过断墙裂隙,发出呜咽般的低鸣,仿佛天地也在屏息,等待一场无声的交锋。
苏晚音再次踏进这座废庙时,手中提着一只粗陶碗,热气袅袅升腾,在寒夜里划出一道微弱却坚定的白痕。
她脚步轻缓,像是怕惊扰了沉睡的旧魂,又像是笃定——今夜,那缕被琴声唤醒的执念,不会再度熄灭。
沈砚秋仍蜷在角落,怀抱着那把断弦残琴,目光落在她脚尖溅起的泥水,久久未语。
直到她将药汤轻轻放在供桌之上,瓷碗与木面相触的一声轻响,才像一根细针,刺破了凝滞的沉默。
“这是……”他嗓音干涩。
“驱寒活血的方子,治你腕上旧伤。”苏晚音从袖中取出一副新制丝弦,通体乌亮,泛着幽光,“云裳坊最好的匠人连夜赶制,按《乐经》古法捻丝镀金,只为此琴重生。”
她不卑不亢,语气平淡得如同在陈述一桩注定之事。
沈砚秋盯着那副弦,眼神剧烈起伏。
三年来,他被人唾弃、追捕、遗忘,连自己都以为此生再无资格触碰正音。
可眼前这女子,贱籍之身,却捧来了比皇廷礼器更虔诚的敬意。
良久,他缓缓伸手,接过丝弦,指尖颤抖,几乎握不住。
终于,他低哑开口:“你要我做什么?”
苏晚音抬眸,眸光如刀,直刺人心:“三日后花魁大赛初选,我需要一首能撕开人心的曲子。你写,我唱。”
“荒唐!”沈砚秋冷笑,眼中却燃起一丝讥诮的火光,“就凭你一个打入贱籍的伶人?官府早内定了人选,赵五娘背后是礼部侍郎,你连登台资格都是恩赐!”
“正因为我是贱籍,才听得见真正的哭声。”苏晚音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入骨。
下一瞬,她启唇轻哼,一段凄婉至极的调子自喉间流淌而出——沙哑、破碎,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悲怆。
那是白日里街角盲女阿芜的吟唱,无人驻足,无人怜悯,唯有她默默记下,刻入脑海。
沈砚秋浑身一震,瞳孔骤缩:“这……这是北狄失传的‘泣魂腔’?传说唯有心死之人,方能以盲眼泣出真音……你怎么会?”
“一人盲眼,一人断弦,一人背罪。”苏晚音步步逼近,声如寒泉击石,“我们三个废物,够不够写出一出让权贵睡不着觉的戏?”
空气凝固。
沈砚秋怔然望着她,仿佛第一次看清这个女子的轮廓——不是伶人的媚骨,不是贱民的卑微,而是一柄藏于朽木中的利刃,只待一声令下,便要斩断这虚伪太平的假面。
三更将尽,檐角残月隐入云层。
苏晚音起身欲归,斗篷拂过尘土,不留痕迹。
临行前,她似不经意地抬手整理衣领,玉佩滑落,静静悬于供桌边缘,宛如遗落的谜题。
沈砚秋迟疑片刻,俯身拾起。指尖触及温润玉面刹那——
识海骤然炸开一幕幻象:千百伶人跪伏于大殿,白衣如雪,哀声如潮;高台之上,一人执红扇独舞,身影孤绝,台下龙椅空悬,九重宫门缓缓闭合……
幻象一闪即逝。
他踉跄后退,冷汗涔涔,死死攥住玉佩,呼吸紊乱:“这东西……绝非凡物……”
而庙外老槐树影之下,雨丝悄然落下,打湿了一袭黑衣。
阿蛮伫立已久,掌心紧攥一枚蝶形铜扣——昨夜巡查至此,她本该上报苏晚音踪迹,可不知为何,脚步停在了庙门之外。
此刻,她望着那抹渐行渐远的素色背影,眼中寒冰裂开一道细缝。
她忽然低头,摩挲着铜扣边缘,那里刻着一个极小的“赵”字。
风穿林而过,吹乱了供桌上的残谱纸页,也卷走了这一夜无人知晓的暗涌。
城东桥头,某处陋巷深处,一盏油灯忽明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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