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廊尽头,那面布满裂痕的巨大镜子里,火光冲天。
不是静止的画面。火焰在镜中扭曲、升腾,舔舐着木质窗棂与梁柱,发出噼啪的爆响。浓烟滚滚,遮蔽了部分视野,却让那些在火光中奔逃、倒下、被吞噬的身影更加触目惊心。凄厉的惨叫、绝望的哭嚎、兵刃砍入血肉的闷响、房屋坍塌的轰鸣……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穿透镜面,清晰无比地撞进赵无妄的耳膜。
镜中的景象,正是他记忆深处最黑暗的角落,是缠绕他二十余年的噩梦源头——赵氏旁支府邸,承平十七年秋,那场突如其来、至今未明缘由的灭门惨祸。
彼时,他还不叫赵无妄,而是赵家这一支最年幼的孙辈,名唤“阿执”。那一夜,原本是再寻常不过的家宴后的宁静。然后,惨剧毫无预兆地降临。
镜中的“阿执”,约莫七八岁模样,穿着寝衣,赤着脚,正被乳母惊恐地推进庭院角落一口蓄水用的大陶缸里。缸内水已不多,冰冷刺骨。乳母用颤抖的手将旁边的木盖匆匆盖上,只留一丝缝隙,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中满是绝望与不舍,随即决绝地转身,冲向火光最盛的前院方向,很快消失在混乱的人影与刀光中。
小阿执透过缝隙,看到了地狱。
他看到平日威严的祖父被一柄长枪贯穿胸膛,钉在堂前匾额下;他看到温婉的母亲倒在回廊边,身下蔓延开暗红的血泊;他看到总是偷偷给他带糖葫芦的二叔,挥舞着长剑与人搏杀,最终被乱刀砍倒;他看到无数穿着黑衣、面容模糊的刺客,如同鬼魅般在宅院中穿梭、杀戮,动作精准而冷酷,对妇孺亦不放过。鲜血染红了青石板,汇成细流,流入排水沟,将整个庭院都浸泡在浓重的铁锈腥气中。
尖叫声渐渐微弱,抵抗的动静越来越小。火焰却越烧越旺,吞噬着雕梁画栋,吞噬着曾经鲜活的生命,也吞噬着一个孩童眼中所有的光。
小阿执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泪水混着缸内的冷水糊了满脸。寒冷、恐惧、还有那深入骨髓的无助与仇恨,如同毒藤般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扎根、疯长。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这些人是谁,只知道,他的家,他的亲人,正在他眼前被毁灭。
不知过了多久,杀戮似乎停止了。黑衣刺客们开始有条不紊地搜索、补刀、撤离。脚步声在缸外不远处响起,停下。有人掀开了旁边杂物堆上的油布,检查了一番,又走开。幸运的是,他们没有查看这口不起眼的水缸。
当最后一名刺客的身影消失在火光与夜色中,当整个宅院只剩下火焰噼啪声和偶尔的梁木断裂声时,小阿执才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推开沉重的木盖,从冰冷的缸水中爬出。
映入眼帘的,是满目焦黑与猩红。残垣断壁,尸横遍地。熟悉的亲人们以各种扭曲的姿势倒在血泊里,脸上凝固着最后的惊恐与不甘。浓烟呛得他剧烈咳嗽,火焰的热浪灼烤着他的皮肤。
他茫然地站在废墟中,赤足踩在温热的血水里,小小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巨大的悲伤和恐惧几乎将他击垮,但内心深处,一股冰冷的、名为“活下去”的意念,支撑着他没有倒下。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在祖父被钉死的匾额下方,焦黑的地面上,似乎残留着一小滩未曾被血污完全覆盖的、奇异的墨迹。那墨迹的形状,隐隐像是一个蜷缩的人形,又像某种扭曲的符文。空气中,除了血腥焦臭,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独特的墨香。
幼小的他不懂那意味着什么,只是那景象深深烙印在了脑海深处。
镜中的画面,到此为止。火焰渐渐熄灭,废墟化作黑白,最终凝固成一幅残酷的静止画卷。
赵无妄(阿执)站在镜前,仿佛再次变成了那个夜晚孤立无援的孩子。冰冷的缸水似乎还包裹着他,血腥气堵塞着他的呼吸,亲人们临死前的面容在他眼前晃动。那些被他用玩世不恭的外表深深掩埋了二十年的痛苦、恐惧、无助、还有滔天的恨意,如同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疯狂地涌出,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
“为什么……”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在长廊里回荡,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为什么是我活下来……为什么他们都死了……那些人是谁……为什么……”
镜子里的画面开始变化。废墟淡去,浮现出另一幅景象——是沈清弦。
她站在忘尘阁的密室里,背对着他,正专注地看着那幅摊开的古画。忽然,画轴爆发出冲天的黑气,无数墨色触手从画中伸出,瞬间缠绕住她!她惊愕地回头,看向镜外(看向赵无妄),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与深深的哀伤。触手将她向画中拖去,她挣扎着,向他伸出手,嘴唇开合,似乎在喊他的名字……
“不!清弦!”赵无妄猛地扑向镜面,手掌重重拍在冰冷的玻璃上。镜面纹丝不动,画面中的沈清弦却已被拖入画中大半,只剩下最后一点指尖,也即将被浓墨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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