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君主的斥问，王璟若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他缓缓抱拳，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平静得可怕：“臣王璟若，参见陛下，请恕臣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臣并非造反，而是兵谏。”
“兵谏？哈哈……好一个兵谏！”李存义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笑声干涩而疯狂，“带着数千甲士，刀劈宫门，闯到朕的寝宫之前，这叫兵谏？王璟若，朕待你不薄！当年晋阳，破格提拔你于行伍，许你高官厚禄，委以军政大权！你就是如此回报朕的知遇之恩吗？你这个忘恩负义、狼子野心的叛臣逆贼！”
这番指责，若在平时，足以让任何臣子肝胆俱裂。但此刻，听在王璟若和在场知晓内情的人耳中，却只觉得无比讽刺。
王璟若抬起头，目光如炬，直视着李存义那双狂乱的眼睛，缓缓说道：“陛下提及知遇之恩，臣在诏狱之中，已饮下王隐所奉毒酒。那杯酒，算臣还了陛下当年的提拔之情。君臣之义，从此两清。”
李存义瞳孔一缩，显然没料到王璟若会提及此事，更没料到他饮下毒酒竟安然无恙。这让他心中的恐惧又加深了一层。
王璟若继续道，声音渐冷：“至于陛下所说的高官厚禄，军政大权……臣王璟若，自问追随陛下以来，灭伪梁，定蜀中，南征北战，未曾有负陛下所托，未曾有负朝廷俸禄。可陛下是如何对待臣等这些所谓‘功臣’的？”
他踏前一步，气势陡然攀升，字字如刀，斩向李存义：“胡柳陂之败后，陛下心志消沉，宠信伶人，疏远贤臣。刘玉娘一介伶人，仅以姿色便可祸乱宫闱，构陷贤后，陛下不察，致使韩皇后冤死凤仪宫！郭崇韬为国平定西蜀，招讨有功，却因伶宦谗言，陛下竟默许甚至纵容李存礼将其冤杀于成都！常春，臣之义兄，为国戍守剑州，浴血奋战，死于拜火教与叛军之手，陛下可曾有一言抚恤？如此种种，岂不寒了天下义士之心？”
每一桩，每一件，都如同重锤，敲打在李存义的心上，也敲打在广场上所有将士的心上。广胜军将士听得咬牙切齿，怒火中烧；禁军将士听得面色惨白，心生寒意。
李存义被王璟若的气势和质问逼得后退了半步，脸上潮红更甚，狂乱地挥舞着手臂：“住口！你住口！韩氏……韩氏是自尽！郭崇韬……他擅权跋扈，朕……朕是不得已！常春……那是战死沙场，与朕何干！你……你这是在污蔑君上！是为自己的叛逆寻找借口！”
“污蔑？”这时，一个清冷而悲愤的声音响起。李从善从王璟若身后走出，他双眼通红，死死盯着台阶上那个曾经是他父亲、如今却显得如此陌生而可憎的男人。
“父皇！”李从善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清晰，“儿臣也想问！母后贤良淑德，治理后宫从未有失，为何刘玉娘入宫后，便屡遭冷落？那些所谓的巫蛊之物，是从何而来？母后悬梁那晚，为何不许儿臣见母最后一面？第二日，您便以‘祸乱宫禁’这等莫须有的罪名草草定案，将母后草草下葬，甚至不许儿臣扶灵相送！父皇！那是您的结发妻子，是儿臣的亲生母亲啊！”说到最后，李从善已是泪流满面，声嘶力竭。
李存义看着儿子那充满仇恨与悲痛的眼神，仿佛被烫到一般，目光躲闪，嘴唇哆嗦着：“你……你懂什么！后宫之事……复杂……朕……朕只是禀公而断……”
“禀公而断？”李从善惨笑，“那郭崇韬呢？他平定蜀国，稳定西陲，何来跋扈？儿臣听闻，他在蜀中整顿吏治，安抚百姓，入库钱粮账簿清晰可查！反而是李存礼、李从袭、向延嗣等人，在蜀中大肆搜刮，诬告忠良！他们的密奏连连，刘玉娘在您耳边日夜蛊惑，您便信了！一道含糊其辞的密旨，一纸皇后的‘教令’，就让郭崇韬父子血溅成都！父皇，您这不是禀公而断，您是……您是被奸邪蛊惑了心智，是自毁长城啊！”
“还有璟若……”李从善指向王璟若，“他为您打下这半壁江山，多少次救您于危难？可您呢？听信刘玉娘、李存礼谗言，猜忌功臣，将他明升暗降，剥夺兵权，最后甚至罗织罪名，打入诏狱，赐下毒酒！若非天道清明，不忍忠良蒙冤，此刻早已是一具枯骨！父皇，您睁开眼睛看看，如今站在您面前的，除了我们这些‘逆臣’，还有谁？满朝文武，还有几人真心为您效死？这宫墙之内，除了眼前的禁军，还有谁在保护您？”
李从善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剥开李存义身上那层名为“皇帝”的华丽外衣，露出下面那个昏聩、猜忌、自私、被权力和恐惧扭曲的灵魂。李存义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亦或是被儿子话语中揭露的、他自己不愿面对的真相所冲击。
“逆子！你这个逆子！”李存义终于爆发，指着李从善，嘶声吼道，“朕是你父亲！是天子！你竟敢如此对朕说话！你和王璟若勾结，谋逆犯上，罪该万死！禁军！李珂！给朕拿下这些逆贼！格杀勿论！”
然而，他这色厉内荏的命令，并未得到预想中的响应。李珂站在原地，脸色挣扎，却并未动作。他身后的禁军阵列，更是鸦雀无声，许多人低下了头，甚至有人悄悄向后退缩。
李存义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那些平日里对他恭敬畏惧的禁军士兵，此刻却用沉默和回避来回应他的命令。一种众叛亲离的巨大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缠紧了他的心脏。
“你们……你们都想造反吗？朕是皇帝！朕是天子！”他歇斯底里地大喊，声音却透着一股虚弱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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