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农业厅的观摩团如期而至,由科技处那位姓王的副处长亲自带队,成员包括省农科院、省农机推广总站的几位专家,以及厅里相关处室的干部。阵仗不大,但分量不轻。
地区农业局和农科所高度重视,安排了隆重的接待。但在观摩行程上,李研究员和林枫坚持了最初的方案,没有因为上级的到来而临时更换或粉饰观摩点。这让一些希望“展示最好一面”的地方干部颇感意外,甚至有些不安。
观摩第一天,在平原灌区的红旗公社。大型农机与精量播种技术结合的演示现场,几台拖拉机挂着新式播种机在田间有序作业。王副处长和专家们看得很仔细,不时询问操作细节、油耗成本、出苗效果。当听到拖拉机手们谈起从最初抵触到逐渐接受、甚至开始主动琢磨如何优化操作的过程时,王副处长频频点头。
“不容易啊。”他对陪同的地区领导说,“改变习惯是最难的。你们这个试点,抓住了关键,不仅要推广技术,更要转变观念。”
第二天,在丘陵山区的石头坳公社。现场没有整齐划一的壮观景象,反而显得有些“杂乱”。社员们使用的农具各式各样,有试点推广的改良小型农具,也有社员自己根据原理进一步调整的“土造”家伙,甚至还有几件明显是不同人家互相借鉴、拼凑出来的“混合体”。
老支书带着观摩团在坡地上穿行,如数家珍地介绍着每一件农具的来历、谁家先用的、效果怎么样、后来又怎么改的。他没有回避初期遇到的困难,比如铁匠铺做不好,县农机厂不愿接单,甚至直言不讳地说:“以前上面推广的东西,好用不好用都得用,用不好还得挨批评。现在这个搞法,东西好不好,我们自个儿能说话,还能照着自个儿的心思改,这劲头就不一样!”
王副处长和专家们对一件由小陈启发、社员自行加装了简易调节装置的手摇风谷机产生了浓厚兴趣,围着问了半天。一位省农科院的专家感慨道:“这种来自基层的、针对实际需求的微创新,往往比我们实验室里设计出来的东西更接地气,更有生命力。”
林枫在一旁进行补充说明,他重点介绍了试点如何通过提供原理、图纸和少量样品,激发群众自身改良创造力的思路,并坦诚指出了在标准化生产、质量控制和推广渠道方面面临的挑战。他的汇报数据翔实,语言平实,既肯定了成效,也不回避问题。
王副处长听得非常认真,偶尔提出一两个切中要害的问题。
第三天,在靠山屯大队。观摩团看到了更为原生态的试点场景。“妇女互助小组”的成员们有些紧张,但在苏念卿温和的鼓励下,她们拿出自己记录的、密密麻麻的试验田数据本,磕磕巴巴却又无比认真地讲解着不同种植方法的对比结果。小陈则红着脸,展示了他的“水位报警器”和正在琢磨的、利用废弃塑料瓶制作简易滴灌装置的思路。
这里没有先进的设备,没有惊人的产量,但那种扑面而来的、对知识的渴望和通过自身努力改变现状的强烈意愿,让观摩团的成员们动容。
王副处长蹲在试验田边,仔细查看秧苗长势,和一位小组妇女聊了许久家常,询问她家里的情况,对新方法的看法。临走时,他对李研究员和林枫说:“在这里,我看到了技术推广最本真的样子。它不是冷冰冰的数据和指标,而是融入生活、点燃希望的过程。”
整个观摩过程,林枫始终保持着低调和务实,将舞台留给基层的干部和群众,自己则扮演着补充说明和引导的角色。他的表现,落在了在场每一位领导的眼里。
观摩结束后的座谈会上,王副处长做了总结发言。他高度肯定了地区试点工作的方向和初步成效,认为其“探索了一条尊重差异、激发内生的技术推广新路径”,尤其赞扬了试点在调动基层和群众积极性方面的成功做法。同时,他也指出了试点在资源整合、长效机制等方面需要进一步探索的问题。
他没有对之前青峰县的评估报告直接表态,但在提到“要历史、客观地看待技术推广中的经验与教训”时,语气意味深长。马德昌局长也参加了座谈会,全程脸色不太自然。
观摩团离开后,地区农业系统内部对林枫的评价悄然发生了变化。之前那些质疑和观望的声音,明显减弱了许多。连孙学文在办公室里,也主动和林枫讨论起试点下一步深化的可能性。
然而,林枫并没有被暂时的顺利冲昏头脑。他知道,观摩的肯定只是一个新的起点,甚至可能引来新的关注和更高的期望。试点工作中暴露出的深层次问题,如资源瓶颈、部分干部的思维定式、以及如何将点上的经验转化为面上的政策,依然横亘在前方,需要付出更多努力去破解。
晚上,他怀着复杂的心情给苏念卿写信。他描述了观摩的经过,分享了省厅领导的肯定,也倾诉了自己内心的清醒与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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