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尘悄无声息地立于大理寺衙署那高高的角楼飞檐之上。此处并非皇城制高点,却足以俯瞰大半座沉睡的临安城。脚下是鳞次栉比、沉浸在黑暗中的屋宇轮廓,远处是蜿蜒如墨带的钱塘江水。然而,他的目光如同穿透了这层温软的江南夜色,越过重重屋脊,死死地钉在皇城的方向。那里,宫阙连绵的暗影蛰伏在更深的黑暗里,如同盘踞的巨兽,只有零星几点象征皇权的灯火,如同巨兽冷漠的眼睛,在黑夜中无声地闪烁。
夜风带着江水的湿气拂过,卷起他未束紧的几缕鬓发,也带来远处勾栏瓦舍一丝若有若无的、被风撕碎的靡靡之音。这虚假的太平,这粉饰的繁华,在他眼中只剩下刺骨的冰冷和肮脏。
岳祠地宫的血腥气,似乎又萦绕在鼻端。那些凝固的暗红,那些枉死的冤魂,那冰冷的祭坛符文…这一切,都仅仅是个开始。是撕开这华丽锦袍的第一道裂口,露出下面早已腐烂流脓的肌理。
“岳祠的血,”余尘的声音很低,几乎被夜风吹散,却带着一种淬炼过的、金属般的冰冷锋芒,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寒冰地狱中凿出,“只是开始。”
他微微仰起头,望向皇城深处那片最浓重的黑暗,那里是皇帝寝宫的方向。眼神深邃如寒潭,倒映着皇城稀疏的灯火,却无一丝暖意,唯有冰封千里的酷寒与刻骨的恨意。
“那些真正欠下血债的人,”他近乎一字一顿,字字染血,“一个,都逃不掉。”
衣袂破风声自身后响起,轻捷而熟悉,带着夜风的微凉。
林晏无声地落在他身侧,肩并肩,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身体散发的微温。他并未看余尘,同样将目光投向那片象征至高权力的黑暗宫阙,棱角分明的侧脸在稀薄的月光下显得冷硬而坚定。他没有丝毫犹豫,没有半分询问,仿佛余尘方才的低语,早已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无论你要去哪里,”林晏的声音响起,平静,沉稳,却蕴含着磐石般的重量,穿透了呜咽的夜风,“无论你要做什么,”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终于落在余尘冷峻的侧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了之前的狂乱与痛苦,只剩下一种澄澈见底的、义无反顾的坚决,如同淬火后百炼的精钢。
“我陪你。”
简单的三个字,掷地有声。不是询问,不是承诺,是宣告。宣告着生死相随,宣告着同赴深渊。
余尘没有转头,但覆在冰冷栏杆上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指尖触及的,是林晏同样按在栏杆上的手背。肌肤相贴的瞬间,没有言语,只有一股无声的力量,如同奔腾的地火,透过那一点接触,汹涌地传递过来,驱散了皇城方向带来的刺骨寒意。
宿命的巨轮,碾过了血与火的祭坛,冲破了恨与悔的樊笼,在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下,发出沉闷而坚定的轰鸣,紧密咬合,向着前方那吞噬一切的、深不见底的黑暗未来,不可阻挡地转动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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