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雨势稍歇,天空透出些惨淡的灰白。余尘刚将温热的药碗放在林晏床边的矮几上,正准备退下,外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陈伯刻意压低却难掩激动的声音:“公子!京里……有信了!”
林晏原本有些倦怠的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猛地坐直了身体,肩头的伤口被牵动,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他眉头狠狠一皱,却硬生生忍住,沉声道:“进来说!”
陈伯几乎是冲进来的,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振奋与凝重的奇特表情,连素日的沉稳都压不住。他手中紧紧攥着一根细小的竹管,竹管表面刻着极其繁复细密的纹路,正是林家“青羽”密信专用的信筒。
“公子,都察院……动了!”陈伯的声音带着一丝微颤,将竹管双手奉上,“三老爷亲笔!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周大人,已以‘巡查江南漕运积弊’为名,奉密旨出京!随行带了都察院十三道掌印御史中的两位!行程……就在这两日间!周大人的仪仗,已过淮安府!”
林晏接过竹管,手指在那些繁复的纹路上快速而精准地按了几下,只听“咔哒”一声轻响,竹管应声弹开,露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素笺。他飞快地展开,目光如电般扫过上面寥寥数行小字,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深眸之中,寒光暴涨,锐利得几乎能刺穿人心。
“好!”他只吐出一个字,却带着千钧之力,掷地有声。他将素笺随手丢给陈伯,眼中再无半点病容,只有属于上位者的凛冽锋芒。“按察使司那边,现在是什么动静?”
陈伯飞快地扫了一眼素笺,将其小心收起,语速极快:“按察使刘大人半个时辰前已派人快马加鞭赶往府衙!李通判……李通判此刻,恐怕已经得了消息,正焦头烂额!咱们放出去的风声也起了效,几个平日里与李通判交好的粮商、盐商,今早都‘抱恙在家’,闭门谢客了!”
林晏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掌控一切的漠然。“焦头烂额?还不够。”他掀开身上的锦被,动作利落地就要下床,肩胛的伤口被猛地拉扯,剧痛让他脸色一白,身体晃了一下。
“公子!”余尘和陈伯几乎同时出声。
余尘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出手想去搀扶,指尖却在即将碰到他手臂时猛地顿住,又硬生生收了回来,僵在半空。
林晏的目光扫过她僵在半空的手,眼神微微一暗,随即稳稳站定,对陈伯道:“无妨。更衣!”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陈伯立刻应声,转身去取林晏的外袍。林晏自己动手,忍着剧痛,迅速将素白的中衣整理好,系上腰带。他的动作依旧带着重伤未愈的滞涩,但那股由内而外散发出的、久居上位的强大气场,却足以盖过一切。余尘默默地退到一旁,看着他挺直的背影,那背影此刻如同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剑,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和冰冷。她心底那份寒意更深了。都察院御史,掌印御史,密旨……这些代表着帝国最高监察权柄的名词,在林晏口中,竟如此轻描淡写,如同调动自家的仆役!这份呼风唤雨的力量,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渺小和……恐惧。
陈伯很快取来一件雨过天青色的锦缎直裰,服侍林晏穿上。林晏整理着衣袖,目光投向窗外依旧阴沉的天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主宰生死的冷酷:“备轿。去府衙。我要看看,这位李通判,如今是何种光景。”
“是!”陈伯领命,快步下去安排。
林晏抬步欲走,目光却落在依旧垂首侍立在一旁的余尘身上。她低垂着头,只能看见光洁的额头和紧抿的唇线,整个人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玉雕。
“余尘,”他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余尘身体微不可查地一颤,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总是清澈平静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对他伤势的担忧,有对眼前局势的茫然,但更深处的,是那份林晏已然熟悉的、竭力掩饰却依旧流露的疏离与警惕。
林晏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她的皮囊,直视她灵魂深处的惊悸。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青色的袍角在门边划过一个冷冽的弧度,消失在外间渐起的风雨声中。
沉重的官轿在府衙侧门无声地停下。陈伯上前,对守门的皂隶低语几句,又亮出一块非金非玉、刻着繁复云纹的令牌。那皂隶脸色骤变,慌忙躬身退开,连大气都不敢喘。
府衙内,气氛早已紧绷如拉满的弓弦。往日里还有些喧杂的吏舍此刻鸦雀无声,连走路都踮着脚尖。压抑的恐慌像无形的瘟疫,弥漫在每一根廊柱、每一块地砖之间。皂隶们垂手侍立,眼神躲闪,连平日里最跋扈的捕快班头都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
林晏并未去大堂,而是在陈伯的引领下,径直走向府衙深处专供官员处理机要事务的二堂。他的脚步沉稳,踏在青石地板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敲打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肩头的伤处随着步伐传来阵阵钝痛,被他强行压下,面上依旧是那副淡漠疏离的神情,唯有一双眼,寒潭般深不见底,扫过之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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