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的雨夜，雨水顺着茅草檐淌成了一道浊黄的水帘。
屋里土墙上歪斜的“雨水”节气图被穿堂风吹的簌簌作响。
小满蜷缩在灶台边，抱着她那嘣了好几道口子的瓦罐一个一个的数着摆在面前的铜钱。
十七枚，比前日又少了三枚。每枚钱孔都穿着半截苇杆，那是阿娘按西市钱串子的阴招，五十文硬是抻成八十文的法子。
可即便如此，生活的重担依然压得这个家喘不过气来。
若不是绣坊因官绸褪色被查封，日子也不至于如此艰难，小满心中苦涩地想着，小声地嘀咕着命运的不公。
“这丫头虽瘦，胜在手脚麻利得很，春嬷嬷上月领走得那个......牙婆和阿娘的声音顺着墙缝，细细密密的爬进来。
这轻飘飘的话语，却像一把沉重的锤子，狠狠地砸在小满的心上。
小满把铜钱咬在齿间，咸腥味混着铁锈味渗进舌根。
她知道今夜是逃不掉的。大姐惊蛰出嫁时的三斗粟米早已经吃完了，小弟谷雨开蒙的束修还欠着私塾先生的。
只是没料到，母亲竟在二姐寒露的生辰日这天找了牙婆子过来。
“小满，不要怪阿娘。”不多会功夫，牙婆起身告别。
阿娘掀开草帘走了进来，枯枝一样的手腕上戴着的银镯滑落在手骨上。
小满盯着阿娘裙角沾的苍耳籽，想起二姐寒露说这东西能治风寒，昨日特地去后山采的。
寒露总是这样，即便生活再艰难，也想尽自己所能照顾家人。
柴门忽地被夜风撞开，吱呀轻响，寒露夹着满身雨水快步闪了进来。
她发间别着半朵蔫黄的野菊，那是小满清晨别上去的，此刻花瓣正一片片砸在陶罐边。
看到二姐进来，阿娘摸了摸小满的头出去了。
“陈家米铺缺个碾房丫头。寒露解下银镯塞进小满掌心。
那银镯是寒露及笄时娘给的，说是外祖母陪嫁，此刻硌得她掌心生疼，镯身还带着体温。
“管吃住，一月给半吊钱。”
她指尖有新鲜的血口子，小满认得那是剥蓖麻籽留下的，前日里长姐说官家收这油治马鞍。
为了换些钱贴补家用，寒露定是没日没夜地劳作。
阿姐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银镯在破陶罐上敲出清越的一声。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小满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突然攥住寒露的手，小满这才看见寒露袖口露出的麻绳印，那分明是捆猪崽用的死结扣法。
“二姐骗人！”
小满突然攥住寒露的手，指甲掐进那道紫痕里，“米铺在西街，你鞋底沾的是东郊坟山的红泥！”
寒露轻笑一声，葱白手指抚过小妹枯黄的发辫。
月光漏过茅草顶，在她睫毛上凝成细小的银珠。
她哼起哄小满睡觉时常唱的那支采薇谣，歌声轻柔却充满了眷恋。
手指灵巧地解开小妹发间草绳，将银镯缠进枯黄的发辫里。
“记得用晨露浇豆种。”她最后摸了摸陶罐，十七枚铜钱下不知何时多了个粗布囊，里头几十粒黄豆正发出窸窣轻响。
她完成不了的事情就交给小妹吧
那是对未来的希望，也是二姐最后的寄托。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逝，五更梆子敲到第三声时，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了沉睡。
小满在灶灰里扒拉出半块硬饼，那是她偷偷留下给二姐的，但是她来不及给二姐了，二姐是代替她去的，那个人本该是她的。
她好想阿姐，最疼她的二姐。
她抬起头，看见阿娘蜷在织机旁睡着了，银镯卡在梭筒里，扯出半幅歪斜的麻布，就像这个家庭凌乱不堪的生活。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皎洁的月光泼在寒露常睡的草席上，照见席角处用蓼蓝汁写的歪扭小字：“等姐捎粳米糕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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