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无声却激烈无比的心理攻防战中,仿佛被拉长,又仿佛被压缩,以一种异常粘稠的速度流逝。赵元佐的额头、鬓角、乃至鼻翼两侧,都布满了密集的、不断汇聚并滚落的冷汗珠。他紧握的双拳,因为过度用力,指关节不仅苍白,甚至开始微微泛出青紫色。他的身体也开始出现不受控制的、细微的颤抖,起初只是手臂,后来蔓延至肩头,最终连那挺直的脊梁都似乎难以维持,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弯曲。他内心的天人交战、恐惧与挣扎,已然如同写在脸上一般清晰可见。
赵泓与臻多宝的配合,此刻展现出了惊人的默契。他们如同两位技艺高超的琴师,总能精准地把握住对方情绪的每一个细微波动,在赵元佐的愤怒即将压过恐惧时,赵泓便以更严厉的罪证予以压制;在他流露出些许悔意或动摇时,臻多宝便适时地递上那根名为“希望”的脆弱稻草。他们的攻势连绵不绝,如同潮水,一浪高过一浪,持续冲击着那摇摇欲坠的心理堤坝。
终于,在赵泓再次厉声质问那特制箭镞背后所隐藏的通敌叛国之重罪,并掷地有声、一字不差地念出几封密信中最为关键的、涉及与“北边贵人”交易细节的语句后,赵元佐那本就绷紧到了极限的神经,如同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骆驼,发出了濒临崩溃的断裂声。
“够了!!都给本王闭嘴!!”
他猛地抬起头,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完全不似人声的、如同被困在陷阱中的垂死野兽般的咆哮!整张脸因极致的情绪激动而扭曲变形,眼中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蛛网般骇人的血丝,那里面交织着恐惧、不甘、疯狂,以及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他嘴唇哆嗦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仿佛要将眼前这两个将他逼入绝境的人生吞活剥。
“你们懂什么?!你们这些只知道效忠、只会摇尾乞怜的鹰犬走狗,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他嘶吼着,声音因激动而变调,“那个位置……那个位置本就该……哼!就算最终坐上去的不是我赵元佐,也轮不到……轮不到那些虚伪之徒,更轮不到你们在这里对本王指手画脚,妄加评判!”
他剧烈地喘着粗气,胸口如同风箱般起伏,仿佛要将积压在心中多年的怨愤、不平与野心,在这一刻尽数倾吐出来。“是!没错!那杯酒是本王示意准备的!那秋千上的刺客,也是本王安排的!王继明、哈桑、赵元俢……他们统统都是本王的人!那些军械……那些弩机、那些箭镞,也是本王点头同意运出去的!那又如何?!这赵家的天下,这锦绣江山,难道就不能换一种坐法吗?!凭什么一定要循规蹈矩,凭什么一定要论嫡论长?!本王哪一点比不上……”
他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出了这些堪称大逆不道的言语,但就在这短暂的、情绪宣泄带来的扭曲快意即将达到顶点的刹那,一股更深的、源自骨髓深处的恐惧,如同冰水般兜头浇下,瞬间熄灭了他眼中的疯狂火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令人心悸的、混合着敬畏与无能为力的颤抖。他的声音陡然降低,变得诡秘而沙哑,仿佛生怕被什么无形的存在听去:
“但是……但是你们以为,就凭我赵元佐一个人,就能轻易调动那些悍不畏死的边军旧部来充当死士?就能让番商哈桑那样狡诈如狐、唯利是图的老狐狸甘心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为本王卖命?就能让王继明那个惜命如金的太医,豁出九族性命去配制那见血封喉的剧毒?就能让曹国公赵元俢那样精明世故、从不轻易站队的老滑头,压上他经营多年的全部身家性命,陪本王玩这场掉脑袋的游戏?!”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直勾勾地盯住赵泓和臻多宝,嘴角勾起一抹惨然而又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近乎轻蔑的弧度,仿佛在嘲笑他们的天真与无知,嘲笑他们只看到了水面上的涟漪,却不知水下隐藏着何等恐怖的巨兽:
“你们……你们根本不知道‘烛龙’大人的存在!不知道他拥有何等翻云覆雨、通天彻地的权势!朝野上下,六部九卿,宫里宫外,禁军边镇……哪里没有‘烛龙’大人的眼睛和手臂?!他的触须,早已深入到了这帝国的每一个角落!我?我赵元佐?” 他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指向自己的鼻子,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而绝望的自嘲,“我不过是他庞大棋盘上……一枚稍微重要一点、用得顺手一点的棋子罢了!一枚……随时可以被舍弃的棋子!没有他的首肯,没有他在背后的扶持与运作,我什么都不是!就连……就连这次看似由我主导的整个计划,从军械的流失路线,到毒药的配制选择,再到那秋千死士的潜入方式……大部分细节,也都是……也都是……”
他说到“烛龙”二字时,声音不自觉地压得极低,仿佛这两个字本身就带着某种禁忌的魔力,光是提及,就会引来不可预测、无法承受的灾祸。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深入骨髓的忌惮与恐惧。那绝非伪装,而是长期处于某种巨大阴影笼罩下形成的本能反应。但他终究没有将最关键的部分完全说出口,似乎那最后的一丝求生欲,或者说对“烛龙”那无孔不入的威慑力的极致恐惧,如同一只冰冷的手,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将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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