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小和尚又送上斋食,守在外头不敢怠慢。
教场之上,孙兵部见日色将沉,这才命令暂罢操演。五位呼延丕显起驾离去,他在场外恭敬相送。
林千总回衙之后,愁容满面,自语道:“狄青资性不凡,本是冲功立业之才,谁料因几行字迹惹祸,几乎送了性命。虽被汝南王救下,可孙秀那药棍毒名在外,被他再打一次,岂有活路?偏又不知这孩子现下落在何处,痛成什么样,教我心里不安得很。罢了,快叫人四下去寻!”
狄青中毒虽深,却得隐修妙药相救,当日内服丹丸,外敷仙方,毒意渐消。五六日过去,腐肉脱尽,新肉渐生,步履亦已如常。
隐修见他病势全消,心中欣慰,又见他孤身无靠,囊中清贫,索性留他在寺中调养,饮食皆不取分文。出家人能如此存心,世间已属少有。
狄青连服几次丹药,伤已尽愈。他心中思量:自己空手而来,吃用皆赖寺中照拂,岂可无礼而别?身边只得随母所留之珍宝——血结玉鸳鸯,可赠以报恩。
其物乃三代家传,外邦贡入,先帝赐予祖父。雌雄成对,一雌已随祖母传给姑母,一雄由母亲交与自己,佩之九年,见物如见母容。此刻取出香囊,宝玉霞光映面,他不禁轻叹:
“宝物啊宝物,本为异邦贡珍,祖父蒙恩得之,随我多年,今日竟要别离。见你在手,又想起姑母。母亲常言:父亲有一胞妹,姿容如花,被先帝擢入宫闱。后来忽闻噩耗,竟客死京师,不得归葬乡里。今想雌玉不知存于何方,你我本为一双,如夫妇并立,今日却又要送予他人……”
正自怅然,小和尚含笑而来,道:“官人,你的伤已尽好。”
狄青拱手道:“承你师父大恩,实无可报。”
小和尚瞧见他手中玉宝,遂问:“官人所捧何物?”
狄青道:“此乃血结玉鸳鸯。我囊中空空,无物可答,只得以此奉上,聊尽心意。”
小和尚笑道:“你有此心,自是难得。请随我来。”
于是领他入静房。狄青在榻前跪拜,叩谢救命之恩,声情恳切,久久不起。
隐修听了狄青恳词,只含笑摇头,道:“些微搭救之情,何足挂齿。”随即起身,将狄青从地上扶起,神色慈和。
狄青双手奉上玉鸳鸯,隐修乍见其光华夺目,不由一怔,忙问其来历。狄青将家传之宝的因由细述,又躬身道:“蒙大师救我性命,小子空手来此,无以酬答,唯有随身小物奉上,聊尽寸心,望大师勿嫌微薄,使晚生心下不至惶惶。”
隐修听罢,轻叹一声,道:“我既受戒,自当以救济为怀,并非为求酬谢。况此物乃你祖辈遗留之宝,我岂敢妄受?”
狄青再三恳求,言辞恳切,隐修见他心意诚恳,这才点头收下,将宝物轻安在案。
狄青见他肯受,心头一块石落了地,随即躬身道:“身子既愈,小子当即启程,还望大师容我告辞。”
隐修摆手道:“且缓。你外伤虽愈,内里未稳。孙秀那厮以毒药浸棍,本是下死手之物。若非求生得早,十日之内必入五脏,命难保全。你虽脱此劫,但筋骨未固,再静养三两日,服完丹丸,来日方可无虞。”
狄青闻言,心中暗惊,忙垂首应诺。隐修遂命徒弟送他回禅床安息。
隐修平日好古玩器皿,此刻得了一件稀世玉宝,心下虽淡然,却难掩欣然之意。他将玉鸳鸯托在掌中细细端详,只见霞光隐隐,玉质温润,不由暗道:“此子随身有此等宝物,来历必不寻常。改日须问上一问,才得放心。”
他将宝物收入香囊,光芒自缝隙映出,照得案前一片淡辉。
又过三日,正值八月初十,寺中秋声寂寂。隐修闲坐禅房,小和尚忽来禀道:“双王到来。”
原来双王呼延丕显与隐修素来相交,交情颇深。此日千岁骑马到寺门,八名家将肃立随行。隐修闻讯,忙出寺迎入静堂,行礼之后,又奉上香茗。
双王呼延丕显笑道:“本藩有丹青一轴,原拟赠与你的,却连日事务羁绊,一连忘却,当真老了。”
隐修道:“千岁为国奔走,自当记大事,岂能尽记小礼?贫僧改日再到府中拜领。”
呼延丕显环顾四周,只见禅室清简,尘迹不染,窗前老松萧然,心中不由赞叹:“你这清修,真如神仙。我等为官,百务缠身,不及你自在。”
隐修含笑答道:“贫僧不过守着一方田地,供奉佛像三尊,闲来翻几卷经书,全赖千岁厚爱,方得一方清净。”
呼延丕显大笑:“你却会说话。今日不去教场看操,正好与你下一局。”
隐修便从香囊中取出象牙棋具,刚摆好局面,呼延丕显忽瞥见香囊内玉光闪动,从中露出一只玉鸳鸯,光采耀目。
呼延丕显一愣,笑道:“好个雅物!此物非民间所有。哪位大人赠与你的?”
隐修含笑道:“此乃救人所得。只是可惜——少了雌的,不能成双。”
呼延丕显点头道:“若得成对,可谓价值连城,甚至可进呈朝廷。不知你花了多少银子?”
隐修道:“并未费银,只因医痊于人,他便以此相谢。”
呼延丕显笑骂道:“你这光头倒得了件奇宝。”
两人说笑几句,便落座对弈。棋盘象牙莹润,棋声轻落,禅房清风徐至,别有一番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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