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夷地图带来的震撼，如同巨石投入深潭，在凤翔京激起的涟漪久久未平。
朝堂之上，关于如何对待这些突如其来的海外恶客（在大多数官员眼中，与海寇勾结便是恶客），以及未来可能与更多西方势力打交道的方式，引发了前所未有的激烈争论。
紫宸殿内，气氛凝重。这一次参与议事的，除了核心重臣，还有几位负责礼仪、典籍的老臣。
“陛下！”一位须发皆白、掌管礼部的老侍郎率先出列，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传统观念。
“臣以为，此事再清楚不过。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此等番邦蛮夷，不识王化，竟敢与海寇为伍，袭扰天朝海疆，实乃大逆不道。
当严惩俘获之夷人，传首沿海，以儆效尤！
并昭告天下，凡海外诸国，欲通商贾，必先奉表称臣，行朝贡之礼，遵天朝法度。
如此，方显我大凤煌煌天威，泽被四海！”
这套“万国来朝”的朝贡体系，是千百年来中原王朝处理对外关系的固有模式，在这位老侍郎看来，乃是天经地义。
“王侍郎此言差矣！”立刻有较为务实的官员出言反驳，是户部的一位郎中。
“严惩夷人容易，可然后呢？
据那地图所示，海外天地广阔，国度众多，其船坚炮利，已见端倪。
若一概视之为蛮夷，强令其行朝贡之礼，恐将其彻底推向对立，断绝往来。
如今海路初开，市舶司刚见成效，正是需要吸引番商，互通有无，充盈国库之时。
若因礼仪之争，自绝于外，岂非因小失大？”
“荒谬！”另一位御史梗着脖子道。
“天朝上国，礼仪之邦，岂可自降身份，与蛮夷平等往来？
此乃败坏纲常，混淆华夷之大防！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御史大人莫非忘了‘镇海吼’之威？”兵部的一位官员忍不住插话，他更关注实际威胁。
“番夷火器亦是不凡！若其国主力战舰来袭，我沿海防线可能确保无虞？
当务之急，是摸清其虚实，学习其长技，壮大自身！
一味端着天朝架子，若被人用坚船利炮轰开国门，届时还有何礼仪可言？”
“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此乃老成谋国之言！”
双方引经据典，各执一词，吵得面红耳赤。
主张维持朝贡体系者，坚守的是传统的“华夷秩序”和天朝尊严；主张灵活变通者，则着眼于现实利益、海军威胁和长远发展。
端坐于龙椅之上的李昭华，面无表情地听着下方的争论，手指在扶手的龙头上轻轻敲击。
这些言论，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打破千年的惯性思维，并非易事。
她的目光投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崔沅。
“崔卿，你身为首辅，执掌鸾台，对此有何见解？”
崔沅闻声出列，她今日穿着一品文官的紫色仙鹤补服，身姿挺拔，面容沉静，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沉稳气度。
她先是对李昭华躬身一礼，然后缓缓转身，面向众臣。
“陛下，诸位同僚。”她的声音清晰平和，却瞬间压下了殿内的嘈杂。
“方才诸位大人所言，皆有道理。
维护天朝尊严，乃立国之本；充盈国库，学习长技，亦是强国之需。
然则，臣以为，我等讨论此事，不应拘泥于‘朝贡’或是‘平等’之名，而应着眼于我大凤实实在在的‘利’与‘势’！”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何为利？互通商贸，获取我朝所需之银钱、物产、乃至技术，此为利。
何为势？知己知彼，掌握海洋主动权，化解潜在威胁，扬我国威于海外，此为势。”
“纵观此番夷之事，其船能远渡重洋，其图能囊括寰宇，其器能精准观测，其火器结构亦有独到之处。
此等势力，绝非以往边陲小国、化外蛮夷可比。若
强行要求其行三跪九叩之朝贡礼，其结果，无非两种：
一，彼等虚与委蛇，表面顺从，实则包藏祸心，如同此次与海寇勾结一般，于我并无实际益处，反添隐患；
二，彼等断然拒绝，甚至以此为借口，联合其他势力，与我朝为敌。
无论哪种，于我大凤之‘利’与‘势’，皆是有损无益。”
崔沅的分析条理清晰，直指核心，让不少争吵的官员陷入了沉思。
“那依崔首辅之见，该当如何？”礼部王侍郎皱着眉头问道。
崔沅从容应答：“臣以为，当抛开虚名，务实处理。可确立‘以我为主，互利共赢，慑之以威，怀之以利’之策。”
“其一，以我为主。无论与何人交往，必须遵循我大凤律法，维护我朝核心利益与尊严。
番商来贸，需遵守市舶司章程，依法纳税，不得违法乱纪。此乃底线，不容商议。”
“其二，互利共赢。贸易往来，需双方得益。
我可出口丝绸、瓷器、茶叶等物，换取所需之金银、特殊物产、乃至书籍、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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