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刮过林昭府邸的廊檐,卷起几片枯叶,却卷不起一丝一毫的积雪。
连续三日,高德的身影就如同一尊不知疲倦的石像,从黎明到黄昏,往返于院门与厅堂之间。
他手中的扫帚,仿佛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每一次挥动都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精准。
每一寸青石板都露出了它原本的颜色,干净得仿佛能映出人影。
府中的仆役们看着那个曾经权倾内宫、如今须发皆白的身影,心中满是不忍。
他们几次想上前接过扫帚,却都被林昭用眼神制止了。
“让他扫。”林昭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有些路,只能自己走回来。有些债,也只能亲手去还。”
陆文远,林昭最信任的亲随,默默地站在廊下,将高德的一举一动都记在心底。
他发现了一个诡异的规律:高德的扫帚,每一次都会刻意避开西侧廊角。
那里,是当年赵四为护卫林昭,身中数刀,血溅三尺的地方。
高德宁愿绕远,也不让扫帚的鬃毛触碰那片他心中的伤心地。
然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每日清扫完毕,高德都会走到供奉着张巡灵位的偏厅前,用铁铲铲起一捧最洁净的雪,轻轻堆在灵位前的香炉旁。
那雪堆不大,方方正正,像一座小小的坟茔。
似祭奠,又似忏悔。
林昭看在眼里,沉默片刻,对陆文远低声吩咐了几句。
不久,陆文远便捧着一个蒙着黑布的长条木盒回来。
林昭亲自接过,走到偏厅,将木盒打开。
里面,是赵四的遗刀。
刀身虽已擦拭干净,但经年累月的血浸,依旧透着一股森然的暗红色。
他没有将刀供在赵四的灵位旁,而是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张巡灵位前,那堆新雪的旁边。
刀尖向内,刀柄朝外,像是在迎接一位久别的归人,又像是在说:兄弟,我把他也带来了。
这一夜,高德在柴房的硬板床上辗转反侧。
次日,负责为他调理身体的周青前来诊脉,脸上露出了几分惊异。
“将军,”周青向林昭禀报,“高监的心脉虽仍虚弱,但那股盘踞心头的死气郁结,竟散了大半。昨夜,他甚至在梦中呓语,我听得真切,是两个字——‘我在’。”
我在。
林昭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他挥手让周青退下,转身从书案最深处的暗格里,取出一封早已泛黄的信。
信封上没有署名,也从未寄出。
那是当年,大帅郭子仪亲笔所书,欲调高德入朔方军,任监军一职,前途无量。
可这封足以改变一生的信,却被高德亲手退了回来。
他托人带给林昭的理由只有一句话:“林昭身边,不可无影。”
林昭摩挲着信纸,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当年的温度。
他将信递给陆文远,声音沉静如水:“抄十遍。每日清晨,天亮之前,放在柴房门口。不要署名,不要让他看见是谁放的。”
陆文远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林昭的用意。
这是在用高德自己当年的忠诚,一刀一刀地,剜去他如今心死的脓疮。
第四日,持续了数日的风雪终于停歇。
天光乍亮,高德扫完了最后一片积雪,长长地吐出一口白气。
当他习惯性地将扫帚靠在书房外的墙角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门槛上,竟放着一份用油纸包好的文书。
他迟疑地拿起,展开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陇右军报》!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他颤抖着手往下看,军报的内容简洁而惊心。
他的老部下,代号“阿全”的密探,已依照他多年前留下的密令联络上了所有潜伏的旧部。
回信只有一句话,却让他眼眶瞬间湿润——
“影未亡,灯尚明。”
军报末尾,还附上了一则最新的边关异动:吐蕃大批精锐细作已潜入凉州地界,行踪诡秘,似乎正与前朝宰相元载被贬斥的旧党有所勾结。
国之大患,外敌与内鬼的勾结!
高德的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一股源自骨髓的本能驱使着他,想要将这份足以引来杀身之祸的军报撕得粉碎,从此江湖路远,不问朝堂。
然而,他的手在举到一半时,却猛然顿住。
他的目光落在了“元载旧党”四个字上。
当年,正是元载一手策划,构陷林昭,才有了后面一系列的血腥倾轧,才有了赵四的死,张巡的亡……
仇恨与责任,像两股岩浆在他胸中冲撞。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那只满是老茧和冻疮的手,不再颤抖。
他转身走进书房,仿佛这里本就是他该待的地方。
他拿起案上林昭从不离身的狼毫笔,蘸满了墨,在那份军报的末尾,提笔批下了一行字。
“速转镇西将军马璘,严查边防,切勿经内侍省。”
字迹苍劲有力,锋芒毕露,一如当年那个执掌天下密报的内侍监——高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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