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字头列车缓缓驶离上海站，车轮与铁轨碰撞发出有节奏的声。碧华靠窗坐着，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城市天际线出神。三年了，她终于踏上了归乡的旅程。
借过一下。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碧华抬头，看见王强提着两个大编织袋，正费力地从过道挤过来。他黝黑的脸上带着汗珠，工装外套的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
怎么买到了这个车厢的票？碧华往里面挪了挪，给他让出位置。
王强把行李塞进行李架，长舒一口气：跟人换的。老王他们一家子想坐一起，正好我跟他们换了个靠窗的位置。
列车驶出城区，窗外的景色逐渐被田野取代。王强搓了搓粗糙的手掌，语气轻快：终于要回家了！安安不知道长高了多少？还亲近我们吗？
碧华没有立即回答。她注意到丈夫眼角新添的皱纹，还有那双因为长期接触洗衣剂而开裂的手。三年不见，他显得比实际年龄苍老了许多。
安安肯定会和我们亲近的。碧华轻声说，目光却一直停留在王强脸上，倒是你，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你问过咱娘怎么样了，或者咱爸过得好不好？张口安安闭口女儿的！
王强的笑容僵在脸上。他下意识地去摸烟盒，又想起这是在车厢里，只好把手缩了回来。
娘...不是有大哥照顾着吗。爸那边...他含糊其辞，转头望向窗外，爸不是一直身体挺好的。
碧华的心沉了下去。她想起临行前婆婆偷偷塞给她钱，碧华说什么都不要。老人粗糙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手说：碧华啊，在外头别太省，该吃吃该喝喝...又想起自己父亲每次打电话时，总是说家里都好，别惦记。
上个月娘胆结石住院了，你知道吗？碧华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
王强猛地转头：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住了半个月院。碧华从包里取出一个旧信封，大哥本来想告诉你，娘不让，说你在外打工不容易。
信封里是一张出院小结和几张缴费单。王强的手微微发抖，纸张哗啦作响。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的声音哽咽了。
告诉你又能怎样？碧华望向窗外飞驰而过的麦田，你能放下工作回去照顾？
列车驶入隧道，车厢内突然暗了下来。在黑暗中，王强终于开口：我...我没脸问娘的事。
隧道的光影在他脸上快速掠过，像是往事在重演。
记得我十六岁那年，爹刚过世不久，娘把攒了半辈子的钱拿出来，说要供我读高中。我却偷偷跟着工程队去了南京修大桥。
碧华静静地听着。这些往事，王强从未对她提起过。
在南京大桥工地上，第一天扛水泥，肩膀就磨破了皮。晚上睡在工棚里想家，但不敢回去。王强的声音低沉，后来听说娘为了找我，骑着自行车跑遍了全县的工地...
列车驶出隧道，阳光重新洒进车厢。王强抹了把脸，继续说：等我在南京站稳脚跟，想把娘接来享福，却总是抽不开身。修大桥工期紧，一天都离不开人。
碧华轻轻握住丈夫的手。这双手，曾经在南京大桥工地上扛过水泥，在洗衣厂熨过衣服，却从未在母亲需要时尽过孝。
餐车服务员推着小车经过，碧华要了两份盒饭。塑料餐盒里的饭菜简单粗糙，却让王强红了眼眶。
以前总觉得，挣大钱了才能孝顺娘。他扒拉着米饭，声音含糊，修大桥那会儿，总想着等工程结束了就风风光光回家。
碧华想起上次回乡，婆婆拉着她的手说：碧华啊，钱是挣不完的，常回来看看就行。
你知道娘最喜欢什么吗？碧华突然问。
王强愣住了。
她把你从南京寄回来的第一笔工资，裱起来挂在了堂屋正中央。碧华说，逢人就说，这是我儿子在修南京大桥挣的。
列车广播响起，提示前方到站。上下车的旅客在过道里穿梭，熙熙攘攘。
其实...王强深吸一口气，我每个月都给娘打电话。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好。问身体怎么样，她总说好；问缺什么，她总说什么都不缺。
碧华点点头：所以你就只问安安的事？
至少...至少能多说几句。王强苦笑，说说孩子长了多高，学会了什么新词...
夕阳西下，列车在金色的麦田中间穿行。碧华从行李袋里取出一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婆婆亲手腌的咸菜和炸的小鱼干。
娘让带的，说你最爱吃她做的炸小鱼。
王强捏起一条小鱼，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咸香在口中弥漫开，那是记忆中的味道。
上次回去，发现娘的白头发又多了。碧华轻声说，但她还是天不亮就起来，给你磨豆浆、蒸馒头。
王强别过脸去，车窗玻璃映出他泛红的眼眶。
我知道你心里装着娘。碧华继续说，只是...有时候爱要说出口才行。
列车开始减速，广播里报出下一个站名。王强突然站起来，从行李架上的编织袋里翻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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