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午后,是一天中最为酷热难耐、万物仿佛都被抽干了精气神的时刻。日头高悬中天,像一炉烧得正旺、白炽到近乎残忍的炭火,毫无保留地向大地倾泻着灼人的光与热。空气仿佛凝固了,稠密得如同融化的玻璃液,吸进肺里都带着一股滚烫的灼烧感。院子里那几棵老槐树,平日里枝叶婆娑,此刻也像是被抽去了筋骨,蔫头耷脑地垂着油亮的叶子,纹丝不动,连最细微的风丝儿也捕捉不到。树上的蝉,似乎也因这极致的闷热而耗尽了气力,那原本尖锐刺耳、能穿透一切障碍的“知了——知了——”声,此刻也变得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像垂死病人喉咙里最后一丝游息,更添了几分令人烦躁的窒闷。整个王家小院,如同一个巨大的、密不透风的蒸笼,所有的声音、色彩和活力,都被这无边无际的、白花花的炽热所吞噬、所镇压,陷入一种死寂般的、令人昏昏欲睡的停滞状态。
王强瘫坐在堂屋门口那张被岁月磨得油光发亮、一坐上去就“吱呀”作响的旧竹躺椅上,身体像一摊烂泥般深陷在竹篾的缝隙里。他赤裸着上身,只穿着一条洗得发白、膝盖处磨出了破洞的灰色大裤衩,古铜色的皮肤上沁出一层细密油亮的汗珠,在午后的强光下反射着腻光。那双饱受采石场磨难、至今仍未完全愈合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手掌和手指上依旧布满着暗红色、边缘翘起死皮的丑陋血痂,以及几个新起的、亮晶晶的水泡,像一些恶心的附生物,狰狞地诉说着不久前的痛苦经历。他只是微微动一下手指,关节处便传来一阵清晰的、针刺般的酸痛感,提醒着他那场短暂却刻骨铭心的“劳动改造”所带来的后遗症。一股浓烈的、廉价红花油和某种土方膏药混合的刺鼻气味,从他手上散发出来,弥漫在周围的空气里,与暑热混合在一起,更让人觉得胸口发闷。
堂屋正中,那台老式的、外壳是木头镶边、屏幕却小得可怜的黑白电视机,正兀自喧嚣着。屏幕上雪花点闪烁不定,信号时好时坏,伴随着“滋啦滋啦”的电流干扰声。里面正在播放着当下火遍大江南北、街头巷尾无人不谈的电视剧《还珠格格》。音量被母亲开得很大,足以盖过屋外微弱的蝉鸣。
婆婆正坐在电视机前不远处的一个小马扎上,身体微微前倾,手里拿着一把破旧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对着自己和旁边的摇篮扇着风,驱赶着暑热和苍蝇。但她全部的注意力,显然早已被屏幕上那帮穿着清朝服饰、哭哭笑笑、打打闹闹的男男女女牢牢吸引住了。她的情绪,完全随着剧情的起伏而剧烈波动,脸上表情丰富得如同另一块活动的屏幕。
当画面切换到那个梳着夸张的大拉翅、穿着鲜艳旗装、被称为“小燕子”的姑娘,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做出各种滑稽搞笑、不守规矩、莽莽撞撞的举动时,婆婆便会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眼角深刻的鱼尾纹都笑得挤在了一起,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喜爱和宠溺:“哎呦喂!这个傻丫头!这个活宝小燕子!真是个小开心果!你看她那个傻样儿!怎么这么逗人乐呢!真是个小精怪,天不怕地不怕的,跟她那个皇阿玛也敢顶嘴,真是胆大包天哟!呵呵呵……”她一边笑,一边摇头,蒲扇都忘了扇,仿佛整个屋子的闷热都被小燕子的活泼劲儿驱散了几分。
然而,当镜头转到那个穿着深色宫装、一脸阴鸷刻薄、眼神狠毒的老嬷嬷——容嬷嬷出现时,母亲的情绪瞬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急转。她的笑容立刻收敛,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嘴唇抿得死死的,身体不自觉地绷直了。每当容嬷嬷使出毒计陷害紫薇、欺负小燕子时,婆婆便会气得咬牙切齿,手中的蒲扇“啪”地一下拍在大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愤愤不平地高声数落起来,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这个老虔婆!这个黑心肝烂肚肠的老杀才!你看她那副嘴脸!真是坏到骨子里去了!怎么就这么狠毒呢?专干这些缺德带冒烟儿的坏事!欺负两个没娘的孩子,她也不怕天打雷劈!老天爷怎么就不开眼,收了这老祸害去!”她甚至有时会气得扭过头去,不忍再看,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需要好一会儿才能平复下来。
至于那个总是板着脸、处处与小燕子她们作对的皇后娘娘,更是母亲深恶痛绝的对象。看到皇后摆着架子、用阴冷的声音训斥人,或者暗中指使容嬷嬷干坏事时,母亲会恨恨地啐一口(虽然只是对着地面虚啐),语气激烈地诅咒道:“这个毒妇!这个皇后!看着人模狗样的,心肠比墨还黑!她就看不得别人好!巴不得小燕子她们死!怎么就不让她早点遭报应呢?真是恨不得让她原地就死了干净!省得祸害人!”她的共情能力是如此之强,以至于完全沉浸在了剧情之中,仿佛那些虚构人物的悲欢离合,就是发生在她身边的真实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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