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进大院门口的水泥地面,一股熟悉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是晾晒的衣物被阳光烘烤后的清香,是某家厨房飘出的炖肉香味,是泥土和花草混合的自然气息。正准备往自家所在的单元门洞走去,一个熟悉而热情、带着特有穿透力和市井生命力的嗓音,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骤然从侧面传来,打破了这份宁静:
“哎——呦——!这不是华丫头嘛!有些日子没见啦!这怀里抱着的是谁家的小宝贝儿呀?让朱姥姥好好瞧瞧!哎呦喂!老天爷!这不是我的小安安嘛!我的心肝宝贝肉疙瘩哟!你什么时候从奶奶家回来的呀?这些天可想死朱姥姥啦!梦里都惦记着我的小乖乖哟!”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便风风火火地、带着一股热浪般扑到了近前,卷起一阵微尘。正是住在前排一楼、人送外号“大院广播站”的朱姨。朱姨是个身材富态、面庞红润如熟透的柿子、嗓门洪亮能传遍半个院子、性格泼辣爽利得像一团火的中年妇女。今天她穿了件极其鲜亮、印着大朵怒放红牡丹的化纤短袖衫,头发烫着时兴的、细密的小卷,梳得油光水滑、一丝不苟,用几个黑色的发夹牢牢固定住。她手里还拎着一个装满了顶花带刺的黄瓜、红彤彤的西红柿、嫩绿青菜的、看起来沉甸甸的尼龙丝网兜,网兜的绳子在她粗壮的手指上勒出了深深的印子。她脸上堆满了毫不掩饰的、极具感染力的、如同阳光般灿烂的惊喜笑容,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眼角的鱼尾纹都挤在了一起,目光像最精准的探照灯一样,瞬间就锁定在碧华怀里的安安身上,那眼神里迸发出的喜爱和热切,几乎要化为实质流淌出来。
安安被这突如其来的、高分贝的热情问候惊扰了浅浅的睡眠,小身子在妈妈怀里不安地微微扭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剧烈地颤了颤,迷迷糊糊地睁开了一条细缝,露出那双尚未完全聚焦、带着浓浓惺忪睡意的、乌溜溜如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她茫然地眨了眨,视线模糊地落在眼前这张放大的、布满热情笑容的、熟悉的圆脸上,努力辨认了几秒钟。大概是潜意识里认出了这是常逗她玩、偷偷塞给她小饼干、会用硬胡茬轻轻扎她小脸逗得她咯咯笑的朱姥姥,小家伙的小脸上,下意识地、慢半拍地绽放出一个懵懵懂懂的、像初绽花苞般柔软而纯粹的笑容,嘴角向上弯起一个可爱的、小小的弧度,露出一点点粉嫩的牙床。但随即,或许是朱姨的热情太过“汹涌”直接,或许是她还没完全从甜美的睡梦中彻底清醒,带着婴儿特有的、娇怯的害羞,她的小脑袋猛地一扭,像只受惊后寻求庇护的小鸵鸟,一下子深深地扎进了妈妈碧华温暖、柔软、散发着熟悉体香的颈窝里,小脸紧紧贴着妈妈温热的皮肤,还用力蹭了蹭,只留下一个圆滚滚的、长着细软绒毛的后脑勺和帽子上那个随着动作一颤一颤的白色小绒球对着朱姨,小小的身子还下意识地往妈妈怀里更深处缩了缩,发出一声细微的、带着撒娇意味的鼻音,一副“我不要见人,我要妈妈”的娇憨无助模样。
碧华被女儿这突如其来的、充满依赖感的害羞举动逗得心里软成了一滩水,连忙用空着的那只手,更加轻柔、充满安抚意味地拍着安安的后背,对朱姨解释道,声音里带着笑意和一丝无奈的宠溺:“朱姨,看您这大嗓门,跟个小喇叭似的,把孩子刚给吵醒了,好不容易睡着的。我们刚带她去防疫站打完预防针回来,折腾了整整一上午,人山人海的,又吵又挤,估计是累坏了,正睡得香呢,您这一嗓子……”
朱姨一听“打预防针”这几个字,脸上的笑容瞬间转化为一种更浓烈的、感同身受般的怜爱,她凑近了些,下意识地压低了嗓门,但声音依旧清晰洪亮,带着她特有的夸张:“哎呦呦!我的小可怜哟!小乖乖受罪了受罪了!那地方可不是个好待的!又吓人又吵吵!来来来,快让朱姥姥抱抱,给我们安安叫叫魂儿,驱驱惊,吓不着吓不着哦!朱奶奶抱抱就不怕了!”说着,就伸出那双因常年操持家务、洗洗涮涮而显得粗糙、指节粗大、却洗得干干净净、甚至有些发白的手,作势就要从碧华怀里接过安安。
碧华下意识地微微侧身,用一个巧妙的弧度护住怀里的女儿,形成一个小小的保护圈,笑着婉拒,语气温和却坚定:“朱姨,真不用,刚睡着,睡得浅,一动肯定该醒了,小孩子没睡醒闹觉更磨人。而且这外面有风,虽说不大,但孩子刚打完针,抵抗力弱,别再吹着凉了,那可就麻烦了。您这些天是上哪儿去了?有阵子没在院里见着您了,还挺想您的,院里少了您这大嗓门,都觉得冷清了不少。”她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同时也表达了适当的关心。
朱姨闻言,这才暂时收回了那双热情的手,但目光依旧像粘了胶水一样,牢牢黏在安安身上,嘴里“啧啧”有声,满是爱怜。她习惯性地拍了拍自己穿着宽松裤子的大腿,发出“啪啪”的轻响,声音又恢复了往常的音量,带着她特有的、讲述事情时那种绘声绘色、活灵活现的劲儿,仿佛眼前就有个看不见的舞台:“嗨!别提了!我这不是去我弟弟家住了几天嘛!就在城西那边,坐公交车得倒一趟,远着呢!我弟弟,就我那侄子,两口子都是厂里的骨干,工作忙得那是脚打后脑勺,天天加班,恨不得住在厂里!他家那个小的,叫壮壮,才两岁多,正是狗都嫌的年纪,皮得很!活脱脱一个小活猴儿!上天入地,没有他不敢的!原先请的那个小保姆,家里临时有急事,回老家了,一时半会儿找不着合适的,我弟弟一个电话打过来,火烧眉毛似的,声音都急得变调了,央求我过去帮衬几天,看看孩子。我这当姑姑的,看着他从小长大,能说不去吗?哎呦,这一去可好,那小祖宗,我的老天爷,可比咱们安安淘气一百倍!一天到晚,从睁眼到闭眼,没有一刻消停的时候!不是爬桌子就是钻床底,追在后面喂口饭像打仗似的,得满屋子追着跑,嗓门还贼大,一不如意就哭,那哭声,哎呦喂,房顶都快让他给掀了!精力旺得像个永动机,可把我这把老骨头给累散架喽!还是咱们安安好,看着就文静,秀气,招人疼!跟个小玉人儿似的!”她的话语像点燃的连珠炮一样,噼里啪啦地、密集地迸发出来,充满了生动的细节、夸张的比喻和强烈的对比,仿佛那几天“奋战”在侄子家的鸡飞狗跳的场景就活灵活现地呈现在眼前,听得人仿佛身临其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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