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牢关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洛阳方向的天空依旧映着不祥的暗红。联军大营内，诸侯们为争夺废墟中的残羹冷炙而勾心斗角的喧嚣，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幽州军营寨深处，一座单独的、戒备森严却并非阴森的营帐内，气氛凝重而微妙。
高顺坐在简陋的床榻边，身无枷锁，但眉宇间锁着的沉郁，比任何镣铐都更显沉重。他的甲胄已被卸去，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布衣，伤口也得到了妥善处理。然而，败军之将的耻辱，以及身陷囹圄的困境，如同两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他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关前那场战斗：黄忠那惊世骇俗的一箭，典韦许褚那如同洪荒猛兽般的冲击，还有那位幽州牧刘乾，在远处中军旗下沉稳如山的身影。并州狼骑的骄傲，陷阵营的不败神话，在那一刻被击得粉碎。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被俘这几日，幽州军对他以礼相待，并无折辱，这反而让他更加不安。
帐帘被轻轻掀开，一道身影逆光而入。高顺抬眼望去，瞳孔微缩——来的不是看守的兵卒，也不是寻常说客，竟是刘乾本人！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常服，未带兵器，只身一人，脸上带着一种平和而非胜利者的傲慢。
“高将军，伤势可好些了？”刘乾的声音温和，自顾自地在帐内唯一的矮凳上坐下，仿佛只是来探望一位故友。
高顺沉默片刻，终究抱拳行了一礼，声音干涩：“败军之将，不敢劳刘幽州挂心。”礼数周到，却透着疏离。
刘乾摆了摆手，目光坦诚地看向高顺：“将军何必自谦？虎牢关前，陷阵营之威，我军上下有目共睹。将军治军严谨，将士用命，虽败犹荣。顺之败，非战之罪，乃大势所趋，更因所托非人。”
高顺心头一震，抬眼看向刘乾，捕捉到他眼中并无虚伪的赞赏和一丝……惋惜？
刘乾不待他回答，继续道：“董卓倒行逆施，焚毁洛阳，劫迁天子，荼毒百姓，人神共愤。其暴虐，将军身处其中，当比乾更清楚。吕布将军，武勇冠世，然其性骄矜，反复无常，岂是可托付终身之主帅？将军乃堂堂大丈夫，一身本事，何必与国贼同流，为虎作伥，徒留骂名于后世？”
这番话，如同重锤，敲打在高顺一直刻意回避的问题上。董卓的残暴，他并非毫无察觉；吕布的性情，他更是深有体会。只是身为军人，服从命令已成习惯，加之并州军内部的羁绊，让他从未深思。如今被刘乾当面点破，他竟一时无言以对。
刘乾观察着他的神色，知他内心已起波澜，语气更加恳切：“幽州虽僻远，然乾自上任以来，无一日敢忘民生疾苦。外御胡虏，内修政理，不敢说路不拾遗，但也力求让百姓能安居乐业。军中将士，非为某一人之私利而战，乃为保境安民，乃至将来廓清寰宇、还天下太平而战。将军若肯屈尊俯就，幽州军中，必有将军一展所长之地。陷阵营威名，不应随董卓覆灭而湮没，当在真正为国为民的大业中，重放光彩！”
说着，刘乾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递给高顺：“将军请看此物。”
高顺疑惑地接过，展开一看，身体猛地一颤！信是他家中老仆所写，言说前几日有自称幽州牧府之人到来，并未强迫，只是告知高顺在联军中一切安好，并留下充足钱粮，承诺若高顺愿意，可随时接他们前往幽州安居，若不愿，也绝不相扰。老仆信中语气平和，充满对刘乾派来之人的感激。
“将军家小，乾已派人妥善安置，绝无胁迫之意。是去是留，全凭将军及其家人自愿。”刘乾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
高顺握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他一生磊落，最重家人和部下。刘乾此举，不仅保全了他的尊严，更解决了他最大的后顾之忧。对比董卓、吕布平日对部下家眷的轻慢甚至作为人质的行为，高下立判。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赵云清朗的声音：“主公，末将赵云求见。”
“子龙进来。”
赵云进帐，对刘乾行礼后，转向高顺，拱手道：“高将军，今日清理战场，寻得将军随身的这把环首刀，特来送还。”他将一柄擦拭干净的佩刀捧到高顺面前。正是高顺之前战斗中所用兵器。
高顺看着那柄熟悉的佩刀，又看看一脸坦荡的赵云，最后目光落在神情恳切、毫无作伪的刘乾身上。连日来的观察、刘乾的坦诚、家书的慰藉、以及赵云送还佩刀的细节，如同涓涓细流，终于冲垮了他心中最后的壁垒。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身，后退两步，推金山倒玉柱般单膝跪地，抱拳过头，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顺……一介武夫，蒙主公不弃，以诚相待，救顺家小，保全名誉！顺虽愚钝，亦知忠义所在！从今日起，顺这条性命，便交予主公！陷阵营数百儿郎，亦愿为主公效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一声“主公”，叫得心悦诚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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