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
纯粹,绝对,不容置疑的白光。
它并非毁灭,而是“重置”。如同用一块巨大的、无形的橡皮,擦去画布上所有不合规矩的线条与色彩,只留下最原始、最空白的底稿。
程真感觉自己在这白光中溶解了。不是肉体的消亡,而是构成“程真”这个存在的一切——记忆、情感、意志、甚至与琉璃心的连接——都在被强行剥离、抚平。她像一滴墨水,滴入了无垠的清水,正在不可逆转地淡去,归于“无”。
她看到了母亲的背影,在实验室的灯光下渐行渐远;听到了苏陌在废弃路径中最后的呼喊;感受到了韩修砸在墙壁上那一拳的震动;触摸到了慕青虹通过“海渊之心”传递来的、带着泪水的温暖……这些构成她生命的色彩,正在飞速褪去。
不。
一个微弱的、几乎被白光彻底淹没的意念,如同灰烬中最后一颗火星,顽强地闪烁了一下。
不能……就这样……结束。
她还有未尽的承诺,未解的谜团,未守护的人……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刹那,那枚与她灵魂几乎剥离的琉璃心,核心最深处,那缕曾与“虚无”共鸣、又承载了所有“不谐”力量的印记,猛地向内坍缩!
它不是对抗白光,而是……在白光那绝对的“秩序”中,强行保留了一个极其微小的、“无序”的奇点!一个关于“程真”存在的、最后的坐标!
白光席卷而过。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程真在一阵剧烈的颠簸中恢复了意识。不是完整的意识,而是一种模糊的、碎片化的感知。她感觉自己被包裹在某种粗糙的织物里,身下是坚硬的、不断震动的平面。鼻腔里充斥着浓重的尘埃、机油和……某种陌生植被的气息。
她试图移动,却发现身体沉重得不听使唤,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视线模糊,只能看到晃动的、布满污渍的金属顶棚。
“嘿!你醒了?别乱动!”一个带着浓重口音、略显青涩的男声在旁边响起,说的是某种她似乎能听懂,却又感到陌生的语言变体。
一张年轻、布满汗水和油污的脸庞凑了过来。他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头发乱糟糟的,眼睛却很亮,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警惕和好奇。
“我们在戈壁滩的边缘捡到你的。”年轻人语速很快,“你躺在一个……呃,怎么说呢,像是被烧融后又冷却的金属疙瘩旁边,周围啥都没有。老乔说你可能是个倒霉的空难幸存者。你感觉怎么样?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从哪儿来?”
程真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叫什么?从哪儿来?她努力回想,脑海中却只有一片空白,以及……一个模糊的、仿佛烙印在灵魂深处的音节——
“……真……”
她只能艰难地吐出这一个字。
“真?是你的名字吗?”年轻人挠了挠头,“好吧,总比没有强。我叫阿吉。我们现在在‘铁砧’号上,一辆老掉牙的陆行运输车。我们要去‘溪谷镇’,那地方还算安全,至少比外面这些被‘天幕’搞乱的地方强。”
天幕?程真模糊的视线投向顶棚缝隙外快速掠过的景象——昏黄的天空,扭曲干枯的植物,远处隐约可见断裂的高架桥和倾覆的飞行器残骸。这不是她记忆中的任何地方。
记忆……她的记忆去哪里了?
她再次尝试集中精神,除了那个“真”字,只有一些更加破碎、无法连贯的画面:温暖的白光(不同于那毁灭性的白光),冰冷的触感,悲伤的眼神,还有……一种沉甸甸的、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责任感。
但这些感觉和画面都像水中的倒影,一触即散。
“你运气算好的。”阿吉还在絮絮叨叨,“碰上我们‘拾荒者’了。要是被那些‘净化教’的疯子或者失控的‘觉醒者’碰到,你可就惨咯!”
净化教?觉醒者?这些词语让程真心头莫名一紧,却想不起任何关联。
运输车猛地一个颠簸,停了下来。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和机械的轰鸣。
“到临时营地了。”阿吉站起身,“你好好休息,我去帮忙卸货。别担心,老乔虽然脾气臭,但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舱门打开,更浓烈的尘土和喧嚣涌了进来。程真透过缝隙,看到外面是一个建立在巨大岩架下的简陋营地,停靠着几辆同样破旧的车辆,一些人正在忙碌,他们穿着五花八门、打满补丁的衣物,脸上带着风霜与疲惫,但眼神大多锐利而警惕。
这是一个……挣扎求生的世界。而她,是一个失去了过去、不知未来的迷途者。
她闭上眼,感受着体内那难以言喻的空洞和虚弱。琉璃心不见了,或许已经在那白风中毁灭。力量消失了,记忆破碎了。现在的她,除了一个名字的碎片,一无所有。
但是……为什么,在那无边的茫然与虚弱之下,仿佛还潜藏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的……韧性?如同被焚烧殆尽的草原深处,那深埋于泥土之下、等待时机再次破土而出的草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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