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巳日，霍光召集丞相、御史、将军、列侯、中二千石官员、大夫、博士在未央宫开会商议。霍光说：“昌邑王行为昏庸混乱，恐怕会危害国家，大家觉得该怎么办？”大臣们听后都惊愕失色，没有人敢发言，只是一味地应和。田延年走上前，离开座位，手按宝剑说：“先帝把年幼的孤儿托付给将军，把天下大事交给将军，是因为相信将军忠诚贤能，能够安定刘氏江山。如今下面一片混乱，国家眼看就要倾覆；而且汉朝皇帝的谥号里常常有‘孝’字，就是为了能长久地拥有天下，让宗庙得以祭祀。要是汉朝的祭祀断绝了，将军就算死了，又有什么脸面去地下见先帝呢？今天必须做出决定，不容拖延，谁要是最后才表态，我就用剑斩了他！”霍光连忙谢罪说：“九卿说得对！天下动荡不安，我愿意承担责任。”于是，参加商议的人都叩头说：“天下百姓的命运都掌握在将军手中，我们一切听从将军的命令！”
霍光随即和大臣们一起去拜见太后，详细陈述了昌邑王不适合继承宗庙大统的种种表现。皇太后于是乘车前往未央宫的承明殿（未央宫有承明殿，天子在这里接见儒生、学士。汉武帝曾责备庄助说：“你厌倦了承明殿的居所”；《西都赋》说：“承明、金马，是着书立说的地方”，说的就是这里 ），下诏各宫门不许昌邑国的群臣入宫。刘贺朝见太后回来，正坐着辇车要回温室殿（晋灼注：长乐宫有温室殿。《三辅黄图》记载：温室殿在未央殿北面，是汉武帝修建的。我认为长乐宫固然也有温室殿，但汉朝的各位皇帝都住在未央宫，所以这里应该是未央宫的温室殿 ），这时，中黄门宦官们各自拿着门扇（中黄门属少府黄门令。师古注：中黄门，是指在宫中、黄门内任职的宦官，俸禄与百石相当 ），刘贺一进去，门就关上了，昌邑国的群臣被挡在外面进不去。刘贺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大将军霍光跪地说：“有皇太后的诏令，不许昌邑国的群臣入宫！”刘贺说：“慢着点，何必这么吓人！”霍光派人把昌邑国的群臣全部赶了出去，安置在金马门外。车骑将军张安世率领羽林军，逮捕了二百多人，都送到廷尉的诏狱。霍光又命令曾在汉昭帝身边任职的侍中、中臣守护刘贺。他还告诫身边的人：“要小心护卫！如果他突然死亡或者自杀，让我背上杀主的罪名，那我可就无法向天下人交代了。”此时刘贺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被废，他问身边的人：“我的那些旧臣和随从犯了什么罪，为什么大将军要把他们都抓起来呢？”
没过多久，太后下诏召见刘贺。刘贺听说要被召见，心里有些害怕，说：“我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召见我呢？”太后穿着用珍珠装饰的短衣，盛装坐在武帐中，几百名侍从都手持兵器，期门武士手持戟在殿下列队（期门属光禄勋，负责手持兵器护卫皇帝出行。汉武帝微服出行时，和一些勇猛有力的人在宫殿门口约定时间，所以叫期门 ）。大臣们按顺序上殿，召昌邑王刘贺上前听候诏令。霍光和大臣们联名上奏弹劾刘贺，尚书令宣读奏章：“丞相杨敞等冒死向皇太后陛下进言：孝昭皇帝过早地离开了天下，朝廷派使者征召昌邑王来主持丧礼，他却穿着丧服，内心毫无悲哀之情，废弃了礼仪。在进京的路上，他也不遵守素食的规定，还让随从的官员抢夺女子，用装衣服的车子载着，藏在自己居住的传舍里。刚到长安，在谒见太后，被立为皇太子时，他还私下买鸡和猪肉来吃。在昭帝的灵柩前接受皇帝的信玺、行玺后（孟康注：汉朝初期有三种玺，天子的玺自己佩戴，信玺、行玺放在符节台。大行前，指昭帝的灵柩前。），回到住处后，他打开玺印却不封存。他还让随从的官员拿着符节，把昌邑国的随从官员、车夫、厨师、官奴等二百多人带进宫中，经常和他们在宫中嬉戏打闹。他还写了这样的诏书：‘皇帝问候侍中君卿：让中御府令高昌奉上黄金千斤，赐给君卿，让你可以娶十个妻子。’昭帝的灵柩还在前殿，他就拿出乐府的乐器，把昌邑国的乐人召进宫来击鼓、唱歌、吹奏，表演滑稽戏；还把祭祀泰一神和宗庙的乐人都召来，演奏各种音乐（郑氏注：是祭祀泰一神的乐人。我依据汉武帝祭祀泰一神时使用乐舞，召来歌女演奏二十五弦琴和箜篌，还采集诗歌在夜里诵读，有赵、代、秦、楚等地的歌谣，宗庙的音乐有《文德》《昭德》《文始》《五行之舞》《嘉至》《永至》《登歌》《休成之乐》《房中祠乐》《安世乐》《昭容乐》《礼容乐》，乐人共有八百二十九人 ）。他还乘坐法驾，在北宫、桂宫（师古注：北宫、桂宫都在未央宫的北面。《三辅黄图》记载：桂宫是汉武帝建造的，周长十多里，有紫房复道与未央宫相通。《三秦记》记载：未央宫渐台西边有桂宫 ）之间驱马奔驰，玩斗野猪、斗老虎的游戏。他还召来皇太后用的小马车（张晏注：是皇太后在宫中乘坐的游玩用的辇车。汉朝的马厩里有果下马，这种马高三尺，可以用来拉辇车。师古注：果下马体型矮小，可以在果树下骑行，所以叫果下马 ），让官奴骑着，在掖庭中游玩。他还和孝昭皇帝的宫女蒙等人淫乱，还下诏给掖庭令：‘谁敢泄露这件事，就腰斩！’”太后说：“停！作为臣子，怎么能做出如此悖乱的事呢！”刘贺吓得离开座位，伏在地上。尚书令接着宣读：“他还拿诸侯王、列侯、二千石官员的绶带，以及黑色、黄色的绶带，让昌邑国那些被免为庶人的郎官佩戴（《续汉志》记载：诸侯王的绶带是赤绶，有四种颜色，分别是青、黄、缥、绀。列侯的绶带是紫绶，有两种颜色，分别是紫、白。二千石官员的绶带是青绶，有三种颜色，分别是青、白、红。千石、六百石官员的绶带是墨绶，有三种颜色，分别是青、赤、绀。四百石、三百石、二百石官员的绶带是黄绶。师古注：免奴，指被赦免为平民的奴隶 ）。他还打开御府，拿出里面的金钱、刀剑、玉器、丝绸等，赏赐给和他一起嬉戏的人。他和随从官员、官奴在夜里饮酒作乐，沉迷于酒色。他还在夜里单独在温室殿设九宾之礼，接见他的姐夫昌邑关内侯。祖宗的宗庙祭祀还没有举行，他就写了玺书，派使者拿着符节，用三太牢的礼仪去祭祀昌邑哀王的陵园宗庙，还自称‘嗣子皇帝’（师古注：当时刘贺还在服丧期间，所以没有祭祀宗庙，而是私自祭祀昌邑哀王。我认为刘贺继承的是大宗，不应该在祭祀昌邑哀王时自称嗣子皇帝，这既违背了‘三年不祭’的礼仪，也违背了‘为人后者为之子’的大义 ）。从他接受玺印以来的二十七天里，使者往来不断，拿着符节向各官署下诏征发物资，总共达一千一百二十七件。他荒淫迷惑，丧失了帝王应有的礼仪，扰乱了汉朝的制度。臣杨敞等人多次进谏，他却不思悔改，而且一天比一天更加过分；这样下去恐怕会危害国家，让天下不得安宁。臣杨敞等人和博士们商议后，都认为：‘如今陛下继承孝昭皇帝的皇位，却行为淫邪、不守法度。“五刑之中，最大的罪行就是不孝”（《孝经》记载：孔子说：五刑的条款有三千条，其中最大的罪行就是不孝。）。周襄王不能孝顺母亲，《春秋》记载：“天王出居于郑”，就是因为他不孝，所以被天下人所唾弃（僖公二十四年的《春秋》经文记载天王出居于郑。《公羊传》说：王者没有国外国内之分，这里说“出”是为什么呢？是因为他不能孝顺母亲 ）。宗庙的地位比君主更重要，陛下您不可以继承皇位，奉祀祖宗的宗庙，治理天下百姓，应当被废黜！’我们请求有关部门用一太牢的礼仪祭告高庙。”皇太后下诏说：“可以。”霍光让刘贺起身，跪拜接受诏令，刘贺说：“我听说‘天子身边有七个敢于谏诤的大臣，就算无道也不会失去天下’。”（引用的是《孝经》中孔子的话。 ）霍光说：“皇太后已经下诏废黜你，你还敢自称天子！”说完就拉着刘贺的手，解开他身上的玺印和绶带（《说文》记载：组，是绶带的一种。《续汉志》记载：皇帝的乘舆，使用的是黄赤绶带，有四种颜色，分别是黄、赤、绀、缥，长一丈九尺九寸，有五百根丝 ），交给太后；然后扶着刘贺下殿，走出金马门，大臣们跟在后面送行。刘贺面向西拜别，说：“我愚蠢糊涂，没有能力承担汉朝的大事！”说完起身，坐上皇帝的副车；大将军霍光把他送到昌邑王邸。霍光道歉说：“大王您的行为让自己失去了上天的眷顾，我宁可对不起您，也不敢对不起国家！希望大王能自爱，我以后不能再在您身边侍奉了。”霍光流着泪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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