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内的混乱在铁腕与鲜血下被暂时压制了下去。街面的火光被扑灭，趁乱打砸抢掠的十几颗人头被悬挂在四门示众，血腥的威慑终于让陷入疯狂的人群恢复了一丝理智，或者说，是恐惧。然而，这短暂的秩序，是以消耗陆明渊最后的心力和衙役们紧绷的神经为代价的，脆弱得如同覆盖在火山口上的薄冰。
城内人心惶惶，城外疫情肆虐，邻县虎视眈眈，州府问责文书措辞一封比一封严厉，朝廷的赈济杳无音信…千头万绪，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在陆明渊的心头，几乎令他窒息。他感觉自己就像被困在蛛网中央的飞虫，越是挣扎，那无形的丝线便缠绕得越紧。
深夜，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他疲惫而憔悴的面容。他面前摊开着官仓亏空案的卷宗，钱益明等人的口供翻来覆去，依旧是那些车轱辘话，将所有责任推给“天灾”、“损耗”和“账目疏忽”，死活不肯吐出背后的指使之人和贪墨粮款的具体去向。
线索似乎彻底断了。
陆明渊揉着刺痛的太阳穴，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书房角落那个上了锁的厚重木箱。那是卷七剿灭“黑蛟帮”时缴获的证物，里面除了那关乎前朝玉玺的螭纹玉匣和青铜印章外，还有一大批从水匪巢穴中搜出的、未来得及仔细甄别的杂项文书和账册。当时因镜湖案已了，重心转移，加之那些账册记录混乱，看似与主要案情关联不大，便只是封存了起来。
黑蛟帮…账册…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微弱火星，骤然在他疲惫的脑海中闪现。
黑蛟帮与靖王势力有所勾结，其巢穴中搜出的物品，绝非凡品。而那些看似杂乱的账册，既然能被韩天霸珍而重之地收藏，其中是否也可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镜湖案与官仓案，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但背后是否都隐约指向同一个庞大的阴影？
这个念头一起，便再也无法遏制。
“来人！”陆明渊猛地站起身，声音因激动而略带沙哑，“将卷七封存的黑蛟帮证物箱抬来！”
两名衙役很快将那个落满灰尘的木箱抬进书房。陆明渊亲手用钥匙打开锁扣，掀开箱盖。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个熟悉的螭纹玉匣和青铜印章，他将其小心取出放到一旁，下方则露出了厚厚几大摞纸张泛黄、字迹各异的账册和文书。
他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快速翻阅。里面记录的确实是黑蛟帮日常的打劫分赃、物资采购等流水，琐碎而混乱。他又拿起另一本，内容大同小异。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陆明渊心中刚升起一丝失望，手指却无意间在箱底触碰到一本质地迥异、封面没有任何字迹的薄册。这本册子被压在其他账册最下方，封面是某种鞣制过的深色皮革，手感细腻，与周围粗糙的账本格格不入。
他心中一动，将这本册子抽了出来。
册子不大，入手却颇有分量。翻开一看，里面并非寻常的流水账，而是一页页看似毫无规律的代号、数字和简图。用的是一种特殊的耐水墨，字迹小而工整，绝非寻常水匪所能书写。
“丙申三七，兑‘白石’五百，入‘暗渠’，付‘吴’。”
“丁酉初九，收‘青蚨’三千，标记‘龟山’。”
“戊戌腊月，支‘黑水’八百，抵‘旧欠’，经手‘坎’。”
…
代号隐晦，记录简洁。陆明渊凝神细看，试图从中找出规律。他看着那些“白石”、“青蚨”、“黑水”的代号，眉头紧锁。这些显然不是指真正的物品。
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一条记录上：“癸亥年三月初七，支‘香木’二百，购‘陈粮’三百石，入库‘戊’字仓。平账。”
癸亥年！正是去年！
“陈粮”！“戊字仓”！
这几个字眼如同闪电般劈入陆明渊的脑海！他猛地站起身，几乎是扑到书案前，飞快地翻找出官仓账册中，去年三月的记录！
找到了！
“癸亥年三月初七，支银二百两，购陈粮三百石，入库戊字仓。经手人：吴先生。”
两条记录，时间、事项、数量、甚至仓库编号都完全吻合！唯一的区别在于，官仓账册记录的是“支银二百两”，而黑蛟帮这本密册记录的却是“支‘香木’二百”！
“香木”…是银两的代号？！
陆明渊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强压下激动，继续飞速比对。
“癸亥年九月初七，支‘香木’七百，购陈粮五百石，入库‘戊’字仓。平账。”——黑蛟帮密册。
“癸亥年九月初七，支银七百两，购陈粮五百石，入库‘戊’字仓。经手人：吴先生。”——官仓账册。
“癸亥年十一月，支‘香木’三百，购防治蝗灾药物若干…平账。”——黑蛟帮密册。
“癸亥年十一月，支银三百两，购防治蝗灾备用药物若干…”——官仓账册。
一条条，一列列，时间、事项、数额…严丝合缝！这本黑蛟帮的密册，赫然便是官仓巨额亏空的那本“暗账”！它清晰地记录着每一笔被贪墨的款项，如何以各种名目从官仓账面支出，然后流入黑蛟帮的“暗渠”！那个频繁出现的“吴先生”，正是连通官仓与黑蛟帮的关键人物！而“平账”二字，意味着这一切都在幕后黑手的掌控下，做得天衣无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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