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漪并未因他骤然爆发的凛冽气势而退缩。她只是静静地回视着他,目光沉静而坚定,带着医者剖析病灶般的冷静,也带着一种同舟共济者才有的、无需言语的信任与支持。涂抹药膏的动作,依旧稳定而轻柔,仿佛在无声地安抚着他骤然绷紧的神经。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对峙后,陆明渊眼底翻涌的骇浪被强行压下,冻结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寒冰。他紧攥的手缓缓松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沉默,如同沉重的铅块,弥漫在两人之间。许久,久到烛火都矮了一截,他才听到自己干涩到极致的声音,如同砂砾摩擦:
“…沈姑娘,何出此言?”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用最锐利的目光,审视着她,试图从她眼中找到答案。这是他的逆鳞,是他背负最深、也最不容触碰的隐秘。她如何得知?从何推断?目的为何?
沈清漪放下棉签,将他的衣袖缓缓拉下,整理好。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韵律。她迎着他审视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冷静,如同在陈述一个医理事实:
“血蛊之灾,核心药引为‘金线重楼’逆炼寒毒。此物,老药农言明乃‘宫廷禁药’。药师乙信物令牌,其材质熔炼中亦掺入此禁药残渣,阴寒刺骨,手法精妙,非宫廷匠作不可为。线索虽断于灭口,然其源流指向,已昭然若揭。”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紧抿的唇线,继续道:“大人为官清正,智计卓绝,然于‘玄阴教’一案,尤其是涉及‘禁药’源头,却显露远超寻常的执着与…深沉的忌惮。此非寻常地方官对邪教之态度。更兼大人身中混合蛊毒,毒入心脉之际,九转还魂丹吊命之时,口中呓语不清,却反复提及‘禁中’、‘卷宗’、‘父亲’…”
沈清漪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重锤,敲在陆明渊心上。原来如此!是他在生死边缘的无意识泄露!是她作为医者,在救治时那超乎常人的敏锐观察和…无时无刻不在的倾心守护!
“家父身居内阁,” 沈清漪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虽竭力护我远离漩涡,然京城波谲云诡,暗流涌动…此次所谓‘疫情’,调虎离山,阻我归程,其手笔…亦非寻常权贵可为。” 她点到即止,没有明言靖王,但那暗示已足够清晰。她看着他,清澈的眼底是坦荡的关切与了然:“大人与我,同历四案,同涉奇毒,同对诡谲。大人若信我…”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应。她反问他父亲的旧案,非为窥探隐私,而是想分担那份沉重的秘密,想确认这共同的敌人,是否就是那深宫之中投下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阴影。
静室内,烛火噼啪作响,光影在两人之间无声流动。
陆明渊深深地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清丽绝伦又坚毅沉静的脸庞。她清冷的眼眸里,没有好奇,没有算计,只有纯粹的信任和一种愿意与他并肩面对深渊的勇气。这份信任,这份勇气,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冰冷坚硬的心湖深处,激荡开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
他紧抿的唇线,终于缓缓松开一丝缝隙。那深潭般的眼底,翻涌的寒冰之下,是汹涌的暗流。他避开她灼灼的目光,转而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要穿透这无边的黑暗,看到那九重宫阙深处狰狞的鬼影。良久,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无尽疲惫与沉重枷锁的叹息溢出唇边,算是默认。
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但这声叹息,这无声的默认,已然胜过千言万语。
沈清漪心中了然,亦不再追问。她默默地收拾好药膏棉签,动作轻柔。静室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沉默,已不再是之前的微妙试探,而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重,一种无需言语的同盟。
“手臂余毒已深入细微经络,阴寒顽固。” 沈清漪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恢复了医者的专业,却比之前更添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需以内服‘阳和汤’为主,辅以金针导引,每日一次,连施七日,方可拔除干净,不留后患。明日此时,我再来为大人施针。”
她站起身,月白的裙裾在烛光下划过一道清冷的弧线。
“有劳。” 陆明渊的声音低沉传来,带着一丝沙哑的疲惫,目光终于从窗外收回,落在她即将离去的背影上。那目光深沉复杂,包含了太多难以言喻的情绪。
沈清漪脚步微顿,在门口回眸。烛光映亮了她半边侧脸,清丽如画,眼神却异常坚定。
“大人,” 她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陆明渊耳中,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清河之蛊毒已平,余孽已清。此间百姓,皆赖大人庇佑方得生机。过往沉疴虽重,然只要人尚在,路尚存,总有…水落石出,沉冤昭雪之日。”
她没有再看他,说完便转身,素手轻轻推开房门,身影融入门外清凉的夜色中。
陆明渊独自留在静室内,烛火将他孤高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他缓缓抬起右手,看着小臂上那道浅痕,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她指尖微凉的触感和那份沉甸甸的信任。他闭上眼,沈清漪最后那句“水落石出,沉冤昭雪”在耳边回响,与父亲蒙冤时绝望的嘱托交织在一起。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然而,在这片寂静之下,两颗同样背负着沉重秘密、同样被宫廷阴影笼罩的心,却在这一次无声的试探与坦诚中,悄然靠近。前路迷雾重重,杀机四伏,但至少此刻,他们不再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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