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摩录:刻在时光里的墨痕印
暮春的雨总带着些润润的软,我坐在老宅的书案前翻一本泛黄的《芥子园画谱》,指尖刚触到“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的批注,就觉出些涩意——许是案头的端砚还凝着墨香,画谱边缘的宣纸已有些发脆,其中一页夹着的竹影拓片,叶脉间还留着拓印时的墨渍,像十年前祖父在窗下画竹的笔痕,明明早没了湿意,却又在心里深得不肯淡。风从雕花窗棂钻进来,带着院角兰草的清芬,吹得画谱轻轻颤,忽然想起祖父握着我的手教我握笔的模样——他的指腹沾着墨,笔尖悬在纸上迟迟不落,却在我急着下笔时,只是把我的手腕按稳,“画要研摩,字要琢磨,日子也一样,急不得”,话里的研摩像砚台里的墨,稠稠缓缓,不浓,却沉得让人心里发静。
七岁那年的暮春,我被送到苏杭交界的老宅,跟着祖父学画。祖父的书案摆在南窗下,案上常年摆着一方端砚、几支狼毫,还有一叠裁好的生宣,窗台上的兰草长得正好,叶片垂在宣纸上,像天然的画稿。每天清晨,祖父都会先研墨,墨锭在砚台里顺时针转着,“研墨要慢,要匀,墨汁才会细,才好用”。我抢过墨锭,学着他的样子转,却总把墨汁溅到宣纸上,留下一个个黑点子。祖父没怪我,只是拿过干净的布,把我的手擦干净,“慢慢来,墨溅了能换纸,心躁了就画不好了”。那天的阳光透过兰草叶,在宣纸上投下细碎的影,祖父握着我的手,在溅了墨点的宣纸上,把黑点画成了竹节,一节一节往上攀——原来研摩不是急着求成的忙,是藏在竹节里的静,是落在墨点上的巧,像祖父的砚台,像南窗的兰草,不声张,不催促,却把日子里的细,都刻在了时光里。
小学三年级,学校组织“书画比赛”,祖父帮我选了画“岁寒三友”的题材。他教我画梅枝,“梅枝要曲,要苍,才显风骨”,可我画的梅枝总像直挺挺的棍子,没一点韵味。我急得把笔扔在桌上,说“我根本画不好,不参加了”。祖父捡起笔,在宣纸上轻轻勾着,“你看,笔要提按,要有轻重,就像走路,有快有慢才稳”。他握着我的手,从梅枝的根部起笔,重按轻提,笔尖在纸上“顿”出花苞,“再研摩研摩,就能画好”。比赛那天,我的“岁寒三友”虽然不算精致,却得了“最佳意境奖”。我拿着奖状跑回家,祖父接过奖状,却指着画里的松针说“这里的针太密了,下次要疏些,留白才好看”——原来研摩是藏在松针里的疏,是落在奖状上的细,是不管得了奖,都还能看到不足的静,像祖父的笔,像画里的留白,慢慢刻在成长的日子里。
初中时,我开始跟着祖父学写小楷。祖父的字帖是柳公权的《玄秘塔碑》,他教我读帖,“先看字的结构,再看笔画的走向,心里有了字,才能写出来”。我照着字帖写,却总把“捺”画写得又短又粗,像断了的尾巴。祖父把字帖铺在我面前,用手指沿着捺画的轨迹走,“起笔要轻,行笔要渐重,收笔要出锋,像流水一样,有个过程”。我每天对着字帖描红,写了一张又一张,手指都握得发酸,直到有天,祖父看着我的字,点了点头,“有进步了,捺画有了轻重,有了灵气”。那天晚上,我把写好的小楷铺在书案上,月光落在纸上,笔画的影子都透着细——原来研摩是藏在捺画里的轻,是落在字帖上的悟,是不管多累,都愿意重复练习的静,像祖父的字帖,像发酸的手指,把日子里的韧都刻进了时光里。
高中时,我转学去了城里,住在亲戚家。亲戚家的书房里有很多名人字画,可我总觉得不如祖父的画暖。有次美术课,老师让我们临摹《清明上河图》的片段,我对着印刷品画,却总画不出画里的市井气。我给祖父打电话,他在电话里说“你要研摩画里的人,他们在做什么,心里在想什么,画出来才活”。周末回家,祖父带着我去镇上的集市,“你看,卖包子的在吆喝,挑担子的在赶路,这就是生气”。他让我坐在集市的石阶上,速写集市的场景,“把看到的、听到的,都揉进画里”。回到城里,我重新临摹《清明上河图》,画里的人好像真的活了起来,老师说“你的画有了烟火气,这是最难得的”——原来研摩是藏在集市里的活,是落在速写本上的真,是不管多远,都能找到根源的静,像祖父的集市,像画里的烟火,把日子里的真都刻进了时光里。
大学时,我去了外地读美术专业,每次画创作遇到瓶颈,都会想起祖父的话。有次毕业设计,我想画一组“老宅记忆”的油画,却总抓不住老宅的韵味。我请假回了趟家,祖父带着我走遍老宅的每个角落,“你看,门框上的木纹是斜的,是当年木匠一斧一凿刻的;窗棂上的雕花少了一角,是那年台风刮坏的”。他让我用手摸门框的木纹,摸窗棂的雕花,“研摩不是只用眼睛看,还要用手摸,用心记”。我把老宅的细节都记在本子上,回到学校后,重新开始创作,油画里的老宅,木纹里藏着岁月,雕花间留着故事,导师说“你的画有温度,能让人想起自己的老家”——原来研摩是藏在木纹里的岁月,是落在雕花上的故事,是不管多远,都能留住根的静,像祖父的老宅,像油画的温度,把日子里的暖都刻进了时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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