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陈老倌的寿衣,是在腊月廿三的深夜。
那是个雪粒子砸窗的夜,我裹着棉袍去灶房热粥,听见西厢房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推开门,煤油灯结着灯花,陈老倌正就着光缝寿衣——藏青粗布,领口绣着朵褪色的莲花,针脚歪歪扭扭。
小棠,他抬头,老花镜滑到鼻尖,来搭把手。
我犹豫着接过针线。寿衣里子塞着硬邦邦的东西,抽出来看,是枚铜锁,刻着陈守义三个字,锁孔里塞着半截褪色的红绸。
这是我年轻时......他喉结动了动,给你娘的。
雪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我看见他手背的老年斑里,嵌着道月牙形的疤——和院角老黑牛左前蹄的白斑,形状分毫不差。
那夜他咳得厉害,我守在炕边给他捶背。他突然抓住我手腕:子时三刻,带黑牛去后山坡。找着无字碑,等它掉泪......把泪抹在眼皮上。
“陈爷,那是迷信……”我嗫嚅着说道。
“迷信?”他像是被火烫了一样,猛地从炕上坐起来,由于动作太急,痰盂里的积水都溅了出来。他瞪着我,满脸怒容,“你娘走那年,我要是不拦着你爹去镇里请郎中,她也许就不会死!”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拳头狠狠地捶着炕沿,仿佛那是他心中无法释怀的悔恨。
“她怀着你,被三只疯狗撵进坟地,我躲在树后面,连喊都不敢喊……”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带着无尽的自责和痛苦。
我瞪大了眼睛,惊愕地听着他的话。原来,十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夜,娘并不是独自面对危险。陈老倌,这个村里的牛倌,本来应该和爹一起去镇里收账的,可他却因为赌博而耽误了时间。
等他急匆匆地提着账本赶到坟地时,一切都已经太晚了。他只看到娘倒在那块无字碑前,怀里还紧紧揣着给我买的拨浪鼓,鲜血把周围的雪地染成了暗红色。
我替你爹隐瞒了真相。他的指甲掐进掌心,说你娘是被野狗叼走的。后来我养了黑牛,它左前蹄的白斑,和你娘摔倒时磕在碑角的伤痕,一模一样......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狼嚎。陈老倌突然瞪圆眼睛:来了!它们闻见生人气了......他摸索着抓起炕头的铜锁,替我......替我给阿宛赔个不是......
油灯熄灭的刹那,我看见他脸上浮起笑意,像终于见到了阔别多年的人。
陈老倌的头七,雪停了。
我套上老黑牛的犁耙,往坟地走。这牛十二岁,毛色油亮得能照见人影,左前蹄的白斑在雪地里格外显眼。陈老倌活着时总说:这牛是阿宛投的胎,来给我赔罪的。
坟地在村西头,过了乱葬岗就是。雪覆盖了荒草,露出零星墓碑。最深处那座无字碑,碑身裂着蛛网状的缝,缝里塞着褪色的红绸、缺角的拨浪鼓,还有半块霉烂的月饼——都是陈老倌历年烧的纸钱。
阿宛,我对着碑轻声说,今天带你去镇里买糖葫芦好不好?你最爱的山楂馅......
话没说完,老黑牛突然昂首长哞。它挣开缰绳,踩着积雪往坟地深处走。我跟上去,看见它停在无字碑前,前蹄轻轻刨着碑前的冻土。
冻土下露出个铜匣。我撬开锁——正是陈老倌临终攥着的陈守义铜锁。匣子里有封信,字迹歪斜:
阿宛:
原谅我不能给你收尸。陈老爷拿我娘的命威胁,说要是报官,就烧了我家的地契。我把拨浪鼓和红绸埋在你碑前,等来世......
守义
信纸背面,粘着半枚带血的银簪——和陈老倌说过的陈阿宛丢失的银簪一模一样。
小棠。
熟悉的嗓音从背后传来。我转身,看见娘穿着蓝布衫,怀里抱着拨浪鼓。她的脸比记忆中更饱满,眼角没有皱纹,像张老照片里的模样。
我扑过去,却穿过了她的身体。她身后的景象开始扭曲:荒草变成朱漆游廊,无字碑化作汉白玉墓碑,碑前摆着供品,香烛袅袅。
阿宛,穿藏青长衫的男人走过来,把襁褓递给娘,守义哥托人带话,说坟头草该修了。
知道了,陈叔。娘接过孩子,亲了亲他的小脸蛋,等开春,我在坟边种点迎春,你和嫂子来喝茶。
男人腰间挂着块木牌,刻着陈记米行。这不是我爹——我爹是木匠,手掌布满老茧,而这个男人的手,白净得像没干过活。
这是你娘的执念。爹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猛地回头,看见现在的爹站在雪地里,工装上落满雪花。他眼眶通红:你娘走后,我总觉得对不起她。夜里总梦见她抱着拨浪鼓,说我不怪你。慢慢的,她也困在这梦里了。
幻境里的娘转过脸,看见爹时愣住了:守义?你怎么来了?
我......现在的爹张了张嘴,我是小棠的爹,林木匠。
娘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定住了一般,她的表情凝固在了那一瞬间,让人看了不禁心生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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