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塌方的血色警示尚未在城门褪色,朱祁镇雷厉风行的处置已像一把冰锥,暂时冻住了朝堂上对 “新政” 的非议。贪墨工头的首级悬在崇文门,工部郎中流放三千里的文书刚送抵驿站,那些曾围着 “奇技淫巧” 嚼舌根的官员,此刻都敛了声息 —— 可西苑暖阁里,紫檀木案上的烛火却映着皇帝紧绷的眉。
朱祁镇指尖叩着桌面,声响轻而沉,像冬夜雪下的冻土在暗裂。他清楚,这平静是假的。反对新政的势力从不是浮在水面的泡沫,而是藏在漕运河道、军库粮仓里的淤泥,一旦找到缝隙,便会重新淤积,堵死他想走的路。朝堂上的杂音暂歇,真正的硬仗,其实在更难啃的地方 —— 那支握着大明刀枪,却还在用 “经验” 丈量战场的军队。
宣府军报里的字眼又跳进脑海:佛郎机炮试射,十发七偏,斥候凭眼估敌台距离,火药泼在空地上像撒了把碎银。“经验主义” 这四个字,在他这位曾摸过图纸、算过数据的皇帝眼里,就是裹着老规矩的毒药。边镇士兵冻病在黄河浮桥边,大同军炸错了自己的火药堆,蓟州军让蒙古骑兵绕了侧翼 —— 这些不是 “运气差”,是没拿 “算尺” 当武器。要革除这积弊,光靠砍头流放不够,得把 “数与形” 的种子,种进那些只认刀枪的军官心里。
讲武堂的课程设计,便成了他手中最锋利的犁。
暖阁烛火晃了晃,案上摊着两张纸。左边是《讲武堂数学与格物基础课程纲要(试行)》,炭笔写的 “勾股定理”“抛物线” 旁边,已画了小半幅直角三角形;右边是《军官能力评估与进阶培训流程构想》,纸上还留着墨渍,是他傍晚时琢磨 “如何挑出肯学的苗子” 时蹭上的。
“只讲定理,跟让士兵拿着没开刃的刀冲锋有什么两样?” 朱祁镇对着纲要皱眉,炭笔在 “勾股定理” 下重重画了道横线,笔尖戳出个小坑,“得让他们亲手用!”
他忽然想起去年宣府架浮桥的事:斥候说河宽三丈,结果浮桥短了五尺,三个士兵脱了甲胄泅水牵绳,上来时嘴唇紫得像冻透的桑葚。若是当时有人会用矩尺测距离,哪用遭这份罪?念头一闪,他立刻在纸上添了行字:“实操课:步弓、矩尺、水平仪使用,要求每人每日测三次校场宽度,误差超一尺者,罚抄定理十遍。”
可光测宽度还不够。军官们要带的是兵,要守的是城,得让他们把 “数” 和 “战场” 拧成一股绳。朱祁镇盯着案角的砚台,忽然抬手把它推到地图旁 —— 砚台像座小山,地图上的京营校场像片平原,这不就是战场的缩小版?
“沙盘!” 他猛地攥住笔,指节泛白。用沙土堆出山川河谷,用小木人当士兵,让军官们拿着算出来的距离、角度,在沙盘上排兵布阵 —— 这样一来,那些抽象的 “相似三角形”“抛物线”,就成了能挡住骑兵、打准炮弹的真本事。
他立刻俯下身,在纲要旁画起沙盘的样子:标注 “比例尺 1:200”,画上等高线的纹路,甚至在角落写了 “推演规则:先测地形,再算兵力,后定路线”。烛火映着他的影子,在墙上晃得像个忙碌的工匠,要把零散的木料,拼成一张结实的桌子。
“陛下,夜深了。” 门口传来轻响,王瑾端着一碗羹汤走进来,托盘上的白瓷碗冒着热气,“钱娘娘说,您从午后就没歇过,让御膳房炖了您爱吃的银耳莲子。”
朱祁镇抬起头,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接过碗时指尖碰到了温热的瓷壁,心里像被暖风吹了下。他这阵子忙着朝堂、军队、工地,倒没怎么顾上后宫,钱锦云却总记着他的喜好。“替朕谢过锦云。” 他舀了一勺羹汤,甜软的莲子滑进嘴里,紧绷的神经松了些,“对了,讲武堂上次课后,那些军官私下里说什么?”
王瑾垂着手,声音平稳得像摊平的纸:“回皇爷,内厂的人看着呢。百户张勇一开始还嘟囔‘这学问能挡箭吗’,可后来听您提了黄河浮桥的事,倒主动找石彪问‘怎么算河宽’。石彪更上心,这几日在营里拿树枝在地上画三角形,遇着不懂的,连饭都顾不上吃,追着军中部吏问。”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只是有些年长的军官,比如千户李忠,私下说‘打仗靠的是血气,不是笔墨’,还劝身边人别‘跟着陛下瞎折腾’。”
朱祁镇冷笑了声,羹汤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眼神:“血气能挡得住蒙古人的箭?李忠去年在蓟州,不就是因为没算准山谷宽度,让也先的人绕了后路?下次授课,朕让他们亲眼看看,算准了射程,能少死多少人。” 他放下碗,目光又落回纲要上,“石彪是块好料,就是少了点谋略。你让人把朕上次画的‘弹道测算图’抄一份给他,让他先琢磨琢磨。”
“奴婢遵旨。” 王瑾应着,忽然压低了声音,“还有件事,四海车马行从大同传回来的消息:那边的军工作坊最近管得严了,进出的木料、铜铁都要查三遍,比往日多了两拨人守着。另外,阳原驿丞刘达家的仆役,这几日总去城中的‘兴顺铜铁行’,每次都拎着个大布包,进去半天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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