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那一刻仿佛被冻结,又被无限拉长。
陈默仰躺在冰冷的炕上,双眼紧闭,唯有剧烈起伏的胸口和压抑不住的、细微的颤抖,泄露着他并未真正昏厥的事实。他的全部感官都凝聚在头顶上方那片空间,凝聚在那个沉默伫立的身影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冰冷、锐利,如同探针般刺入他伪装的皮囊,试图剥离出最深层的真相。
空气中弥漫着霉腐的潮气,以及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无声的较量。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再次绵密起来,敲打着破败的屋檐和泥泞的地面,像是为这场生死博弈奏响单调而压抑的背景乐。
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陈默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声音大得他几乎怀疑对方也能听见。他在赌,赌一个疯子言语的豁免权,赌对方对“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诛心之言的惊惧与好奇,能压倒即刻灭口的杀意。
终于,在那令人窒息的漫长沉默之后,他听到了声音。
不是预想中的厉声呵斥,也不是刀剑出鞘的锐响,甚至不是毒药瓷瓶被拔开塞子的细微摩擦。
那是一声极轻、极缓的,几乎融入雨声的叹息。
悠长,苍老,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像是从岁月最深的尘埃中吹出的一缕风。
紧接着,是衣料摩擦的窸窣声。老宦官似乎微微动了一下,调整了站姿。然后,他那特有的、沙哑而平稳的嗓音,如同浸了油的钝刀,缓缓割开了凝滞的空气:
“公子……”
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砸在陈默的耳膜上。
“梦魇缠身,乃心火炽盛,虚邪内生所致。冷宫阴寒,久居此地,神思不属,幻听幻视,亦是常情。”
他的语调平铺直叙,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医官,在冷静地分析一例典型的病症。没有丝毫被“亡秦必楚”这等大逆之言惊动的迹象,反而将一切归咎于“癔症”。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这反应,比他预想的任何激烈反应都要可怕。这是一种绝对的、居高临下的控制力。
老宦官的话音并未停止,他继续缓缓说道,那平淡的语调里,却开始绵里藏针:
“老奴方才所问,非是疑他。只是……公子乃天璜贵胄,深居禁中,何以知‘楚地冬雨’?乃至‘云梦大泽’?此等风物地理,纵是寻常秦地官吏,亦未必能详述其微。公子久困于此,又从何听闻?”
问题被轻巧地抛了回来,带着理所当然的探究,仿佛只是一个尽责的奴仆,对主子不合常理的言行表示合理的困惑。
陈默紧闭着眼睑下的眼球急速转动。来了!最关键的反击来了!他不能犹豫,必须继续用“梦境”这面盾牌挡回去!
他喉咙里发出几声呜咽般的呻吟,眉头紧紧皱起,仿佛仍被困在可怕的梦魇里,双手无意识地在冰冷的草席上抓挠,用一种断断续续、颠三倒四的梦呓腔调回应:
“不……不知道……就是看见了……水汽蒙蒙的……又冷又湿……骨头缝都疼……比这儿……比这儿还难受……”
“还有歌声……听不懂……呜哩哇啦的……吵得头疼……”
“云梦……云梦……是水里……一个影子……说的……他说他来自云梦……鱼……好多鱼……”
他故意将信息碎片化、混乱化,贴合精神失常者的言语特征。
老宦官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直到陈默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只剩下急促的喘息,他才再次开口。这一次,他的声音里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仿佛是“怜悯”的东西?
“看来公子这癔症,症结不轻。”他慢慢说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或是公子往日……于某卷竹简上,偶然瞥见过相关记载,病中神昏,便错杂入了梦境,亦是可能。”
他轻描淡写地为陈默离奇的“梦境知识”找到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然后,他话锋似是无意地一转:
“公子方才所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他刻意顿了顿。
陈默的呼吸几乎停止。
然而,老宦官接下来的语气却带着一种近乎训诫的平和:“此乃楚地遗民愚顽不化之妄语,恶毒诅咒,悖逆狂言,盛行于荆楚陋乡野壤,阴沟鼠辈间或传之,用以蛊惑人心,实为大不祥。公子身具赢姓血脉,乃帝室之胄,纵在梦中,亦不当闻,更不可出口。此言若传于外人耳,纵是癔症所致,亦恐为公子招来泼天大祸。”
他不仅承认了这句谶语的存在,甚至点明了它的流传范围和性质,但立刻将其定性为“妄语”、“诅咒”,并严厉告诫陈默不可再言。这番话语,听起来完全符合一个老成持重、忠于秦室的旧宫人身份。
但陈默心中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不对!一个普通的、麻木的冷宫看守,怎么会如此清楚楚地谶语的流传细节?甚至用“阴沟鼠辈”这种带着鲜明鄙夷却又过于具体的形容?这更像是一种……置身事外的撇清,一种更高级的伪装!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大秦轮回指南:从入门到入土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大秦轮回指南:从入门到入土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