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谢珩所料,那幻境并未因木兰归家而彻底终结。眼前的画面如同被风吹动的烛火,摇曳着再次发生了改变。
时光似乎流转到了后世传说的隋唐时期。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农家院落,但气氛却迥然不同。木兰已换上了符合当时女子审美的粉色长裙,正于院中采摘着菊英,试图重拾那份属于闺阁的宁静。然而,一道来自遥远帝都的诏书,如同惊雷般打破了这份平静。有使者前来,言说当朝天子不知从何处听闻了木兰代父从军的传奇事迹,更知其乃是女儿身,竟下旨要召她入宫!
是纳入后宫以示恩宠?还是作为奇女子加以彰显?诏书语焉不详,但那不容置疑的帝王意志,却如同无形的枷锁,悬在了木兰的头顶。乡邻们议论纷纷,有羡慕者,更有叹息者。木兰站在院中,手中紧握着那明黄的绢帛,望着远处层叠的山峦,眼神中充满了疲惫与一丝决绝。她已为国尽忠,为家尽孝,历经生死,看透荣辱,岂愿再入那深宫高墙,成为他人彰显功德的点缀,或是满足好奇的玩物?最终,在一个月色凄清的夜晚,她选择了以那把曾伴随她征战沙场的短剑,自刎于院中那株老梅树下,以最刚烈的方式,保全了自己最后的尊严与自由。谢珩看着那倒在血泊中的粉色身影,神色复杂难言。
然而,幻魔似乎尤嫌不足,画面再次扭曲、破碎,重组。这一次,背景变成了北魏与柔然交战最为惨烈的沙场。没有奇迹,没有功勋,木兰甚至未能走到“将军百战死”的那一步。她只是一个普通的、穿着不合身盔甲的小卒,在一次次冲锋中,最终与无数不知名的兵士一样,倒在了一场并不起眼的遭遇战里,黄沙掩埋了她的尸骨,也掩埋了她所有的秘密与可能。无人知晓她是女子,无人知晓她为何而来,她的存在,如同投入大海的一粒石子,未曾激起半分涟漪。
谢珩没有再继续观看这些不断衍生、互相矛盾的“结局”。他心中已然雪亮。花木兰之名,虽脍炙人口,其精神激励千古,但她终究是根植于一首北朝乐府民歌的文学形象。在真实的历史长河中,并无确凿无疑的“花木兰”其人其事。她的存在,是由无数无名者的牺牲、民众对英雄的期盼、以及文人不断的艺术加工共同塑造而成的集体意象,一个凝聚了忠、孝、勇、智等美好品德的符号。正因如此,她的“星灵”才如此特殊,并非源于一个确定历史人物的真实魂灵,而是被庞杂的后世愿力、传说变体以及那首诗歌本身的强大文学力量所缠绕、固化,形成了一个独特的、却又无根的灵魂结晶。这也正是她无法像其他青史留名的真实人物那样,自然而然地通过九泉之井,被接引入忘川的根本原因。
“嗬嗬嗬……”幻魔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诡笑在灰雾中回荡,充满了计谋得逞的恶意,“使君现在可明白了?一个本不该存在于此地的‘名士’,一个由虚妄传说构筑的魂灵!本座倒要看看,你这位恪尽职守的忘川使君,该如何处置?是遵循铁律,将她这‘异物’剔除?还是……徇私枉法,留下这祸端?无论你如何选择,都必将陷入两难之境!这便是你屡次坏我等好事的下场!”
话音未落,一股强大的排斥力猛地袭来,谢珩只觉得意识一阵眩晕,如同从万丈高空坠落,周遭的灰雾与幻魔那狰狞的面孔迅速远去、模糊。
下一刻,他猛地睁开双眼,急促地喘息了几下,发现自己已然回到了桃源居的书房内。他正伏在书案之上,那本引发异变的南北朝乐府诗集跌落在地,而太史公司马迁,不知何时竟坐在了他身旁的一张椅子上。
司马迁手中拿着的,正是那本乐府诗集,他并未翻阅,只是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粗糙的封面,眉头微蹙,似乎在感受着其上残留的异常气息。而他那双看透千古兴亡的眼睛,却带着一丝探究与前所未有的凝重,望向书房的另一个角落。
谢珩心中一凛,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在那靠窗的、铺着柔软墨绒地毯的角落,静静地躺着一位女子。她不再是幻境中任何一个版本的形象——不是粉裙织布的农家女,不是明堂辞官的将军,也不是隋唐时期自刎的烈女,更非战场上的无名枯骨——而是身着一套沾染了些许尘灰与暗红痕迹、略显残破的北魏戎装,铁甲覆胸,皮弁束发,腰间甚至还挂着一柄未出鞘的环首短刀。她双目紧闭,面容带着征战后的疲惫与一丝未散的决绝,眉宇间却依旧萦绕着那股独特的、混合着女儿柔韧与战士刚毅的英气——正是花木兰!一个似乎凝固在她最具代表性状态下的花木兰!
她竟真的被那幻魔,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连同那纠缠她的复杂因果与庞杂愿力,强行从历史的夹缝中拖出,安置在了这忘川的核心之地!
“使君可还安好?”司马迁见谢珩苏醒,放下手中的诗集,声音沙哑而平稳地问道,但他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角落里的戎装女子,“此女……气息颇为奇特,非虚非实,魂光凝聚却又与寻常名士迥异,且似乎刚经历过剧烈的时空扰动。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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