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花江已彻底封冻,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天地间一片苍茫的银白。
江畔,冬季运动会的场地正在热火朝天地搭建。原木搭建的主席台初具雏形,裁判台和简陋的观众席在积雪中划出轮廓。寒风卷着雪沫,刮在人脸上生疼,空气清冽得如同冻过的刀子。
在这片冰与雪的背景中,一道身影格外醒目。
海辰脱掉了厚重的墨绿色军装外套,只穿着一件熨帖的白色衬衫和笔挺的薄军裤,勾勒出颀长而充满力量感的线条。他正弯腰,仔细地系着花样滑冰鞋那闪着寒光的冰刀带子。动作从容不迫,与周围忙碌嘈杂的景象格格不入。
他直起身,冰刀在冰面上轻轻一点,发出清脆的“嚓”声。他环视了一下周围几个正在练习基本滑行的年轻女运动员,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寒风:“冰上舞蹈,缺个搭档。谁来试试?”他的目光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冰上舞蹈需要的是默契与信任,而非仅仅是技巧。
短暂的沉默。几个姑娘互相看看,都有些羞涩和迟疑。海辰将军的身份,还有他那张总是带着寒意的俊脸,无形中形成了一道屏障。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瘦小的身影,以一种优美的流畅姿态,“哧溜”一下滑到了海辰面前,冰刀在冰面上划出一个利落的半弧,稳稳停住。
是阿丑。
她穿着那件冬日里显得格外扎眼的红底白花小褂,下摆塞进一条在当下看来颇为大胆的白色齐膝短裙里,露出穿着灰色毛裤袜的小腿。
那张脸,实在称不上好看:小眼睛眯缝着,一笑起来就挤成了两条弯弯的线,一口牙齿长得里出外进,七扭八歪像是被顽皮孩子随意撒下的豆子。江风吹得她鼻尖通红,额前几缕碎发被汗水黏住。
“将军,”她开口,声音很好听,异常响亮,笑容在她脸上绽开,带着一种毫无芥蒂的坦率,滑稽的憨态,“您看…我行吗?我滑得还行,就是…就是长得有点坷碜,怕给您丢份儿。”
她这话一出,旁边几个女运动员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赶紧捂住嘴。连远处几个正在扛木料的士兵都好奇地望了过来。
海辰的目光落在阿丑脸上。那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没有一丝嘲弄或审视,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温和的笑意。他点了点头,声音平稳:“滑冰,看的是脚上的功夫,不是脸上的。来。”
没有多余的话,阿丑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那点滑稽被一种纯粹的喜悦取代。她用力地点点头,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海辰示意旁边的人打开一台新款的留声机。唱针落下,一阵沙沙的电流声后,悠扬而深沉的旋律流淌出来——是「星海唱片公司」灌录的《星海之恋》。
这首海辰亲自谱曲填词、献给亡妻牧小夏的挽歌,此刻在空旷的冰原上响起,每一个音符都浸满了刻骨的思念与挥之不去的忧伤。小提琴如泣如诉,钢琴的低音部沉重地敲击着心弦。
音乐一起,海辰周身的气息似乎都沉淀下来。他对着阿丑伸出手,并非邀请的绅士手,而是一个简洁的、准备托举的手势。阿丑深吸一口气,敛去了笑容,小眼睛里的光芒变得专注无比。她将手放进海辰的掌心,那是一只小而粗糙、冻得有些发红的手。
没有言语的交流,只有音乐和眼神的指引。海辰脚下冰刀一动,带着阿丑滑入冰场中央。他的动作优雅而充满力量,每一个滑行、每一个转体都带着冰龙般的流畅与掌控力。阿丑则像一只灵巧的红雀,紧紧地跟随着他的牵引。
起初,是试探的同步滑行。海辰宽阔的肩膀引领方向,阿丑娇小的身体努力伸展,尽力去契合他滑行的轨迹和节奏。她的动作带着明显的生涩,但那份全神贯注和毫无保留的信任,弥补了技巧的不足。
渐渐地,音乐进入更深的悲怆段落。海辰一个利落的转身,手臂发力,阿丑借力轻盈地腾空而起!那身红底白花的小褂在空中如同骤然绽放的、倔强的野花!
她并非高高跃起,而是一个充满叙事感的、略带忧伤弧度的托举滑行,身体如鸟儿舒展,目光追随着海辰,带着全然的依赖。落地时有些踉跄,但海辰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腰,两人顺势一个深弧度的双人联合旋转。
寒风卷着雪粒,在他们身边飞舞。阿丑不再拘谨,她完全沉浸在了音乐和海辰所营造的情感氛围里。
她的旋转带着一种笨拙的真诚,她的滑行带着小心翼翼的跟随。当音乐最沉郁的低潮到来时,海辰做了一个漂亮的单足滑行,身体向后倾斜,阿丑则伏低身体,紧紧依偎在他身侧,一只手搭在他支撑的腿上,另一只手努力向后伸展,形成一个充满保护与依恋的造型。
她微仰着头,看着海辰线条冷硬的下颌,小眼睛里映着天空的灰白,竟也流露出一种与她容貌不符的、深沉的悲悯。
他们的舞蹈没有高难度的四周跳,没有华丽的捻转步。有的是在忧郁旋律中流淌的同步与扶持,是力量与脆弱的交织,是一个威严将军和一个“丑”女孩在冰面上共同诉说的、关于失去、陪伴与无声慰藉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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