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舜朝端起酒碗,那双本该充满了悍勇之气的虎目,此刻却早已布满了血丝和一种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沧桑。
他看着碗中那琥珀色的酒液,仿佛在看着他们过去那半年不堪回首的岁月。
他猛地闷了一口,缓缓地,说了起来。
“帮主,”他声音沙哑,“我们……我们都以为,您真的……不理我们而去了。”
“当初,您在虎门招安时决绝而去,夫人她……还是带领我们,完成了招安的最后安排。张百龄倒也信守承诺, 没有为难我们这些弟兄。”
“他按照约定,安排了大量无主之地给我们耕种。虽然也不是什么肥田,但总好过没有。我们在夫人的分配和自愿下,去了东京湾沿岸,钦州防城港一带的一片滩涂地。”
“我们……是真的想过,就此解甲归田,当个安安分分的良民。”阮福在一旁,红着眼圈补充道,“我们把刀枪都封存了起来,拿起了锄头和渔网。弟兄们……都以为,好日子,要来了。”
然而,阮舜朝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充满了无尽自嘲的苦笑。
“好日子?”他摇了摇头,“帮主,您是没看到啊。当时的广西, 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极其贫困! 张百龄给我们的,是贫瘠的盐碱滩涂!种啥啥不成,只能长出一片片的红树林!”
“那数千跟着我们来到东京湾这边的兄弟, 别无他法,只能没日没夜地开垦滩涂, 白天在滩涂上挖蚝、捕鱼,晚上……就睡在那用茅草和烂泥搭建的、四处漏风的窝棚里!既种田又出海, 就这样,才好不容易,勉强生存下来。”
“可老天爷……也不开眼啊!”阮舜朝的声音,带上了浓浓的恨意!“忽然一场场台风刮过!我们好不容易才开垦出来的那点薄田,好不容易才搭建起来的窝棚,一夜之间,就将他们打回原形! 什么都没了!”
“而且,”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天灾也就罢了,人祸……才更要命!”
“广西当地,土客之争的武斗,天天发生! 我们这些外地人,被朝廷安排到这里, 就像是一群被扔进狼群里的肥羊!官府根本不管我们的死活!没有任何保护力量,自生自灭!”
“很快, 我们便和当地的土民,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他们看我们人少,又没了船炮,便三番五次地来抢我们的渔获,烧我们的窝棚,甚至欺辱我们的家眷!”
“几场打斗下来,”阮舜朝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骄傲,“彪悍的红旗帮老兄弟,自然打得那些土民落花流水, 哭爹喊娘!我们重新拿起了刀,将那些敢于挑衅的杂种的头,挂在了村口!”
“但是,”他话锋一转,那份骄傲,再次被无尽的疲惫所取代,“紧张的族群关系,让不少兄弟无心耕种。 我们赢了打斗,却输了安宁。我们走到哪里,都被人当成‘贼’一样防着、盯着。连去镇上买一袋米,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终于,”阮舜朝抬起头,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道,“弟兄们……熬不住了。”
“他们找到了我,跪在我的面前。”
“他们说,与其在这片烂泥地里,像条狗一样,窝囊地活着,被官府当猴耍,被土民当贼防……”
“不如……”
“……重操旧业!”
“他们要求我,带领他们, 在这东京湾之上,重新……升起我们红旗帮的……大旗!!”
我看着阮舜朝,看着他那双布满了血丝的、充满了无尽疲惫的眼睛,我的心中,五味杂陈。
“那后来呢?”我沉声问道,“你们……真的又竖起了反旗?”
阮舜朝的脸上,露出了更加深沉的苦涩。
他摇了摇头,“在大清的沿海, 哪里还有我们的立足之地?”
“红旗帮这一被招安, 那些之前被我们打得龟缩在港口里不敢冒头的朝廷水师,又一个个耀武扬威地重新出来了。 我们手里的船,早就被张百龄那个老狐狸收缴得一干二净。我们就算想反,又能拿什么去跟他们斗?”
“我们就算要当海盗,也只能……往安南这边走了。”
“于是,”阮舜朝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我带着三百个信得过、也最不想再过那种窝囊日子的老弟兄,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悄悄地离开了钦州。我们没有船,只能靠着几条破旧的渔船,一路向南。”
“我们就抢了几艘安南海盗的船, 那些不长眼的、以为我们是落难商船的杂碎。开始,也做点小生意,学着那些安南人,在海上贩卖私盐和鱼干。”
“但我们没枪,也没炮,”阮福在一旁,恨恨地补充道,“那些安南人,一个个狡猾得跟猴子似的!看我们是外来户,船又破,便三番五次地想黑吃黑!”
“幸亏,”阮舜朝的眼中,再次闪烁起骄傲,“我们兄弟们人不少,而且个个都是跟着您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老伙计,战斗力超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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