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霁,冬阳无力地悬在灰白的天际,洒下清冷的光,将陆府覆雪的屋顶与枯枝映照得一片惨白。水榭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部分寒意,却驱不散沈清弦眉宇间凝结的沉肃。
两大箱账册已核对完毕,分门别类地码放整齐。书案上,摊开着两份她亲笔誊写的清单。一份罗列着各院用度中显而易见的浮报虚开、铺张浪费之处,笔迹清晰,条理分明,足以让任何掌家之人震怒。而另一份,则用更隐晦的词语,记录了与济世堂非常规药材交易的时间、种类,以及那几笔去向不明的“打点”款项,字迹略显潦草,仿佛记录者亦心存疑虑,难下判断。
这两份清单,如同她手中的双刃剑,如何使用,指向何人,需得万分谨慎。
周妈妈端着一碗刚煎好的安神汤进来,见她对着清单出神,担忧道:“姑娘,可是有什么难处?要不……咱们先只呈上那份明面的?”
沈清弦缓缓摇头,目光落在第二份清单那些触目惊心的药材名目上:“妈妈,有些事,躲是躲不过的。老夫人将此事交给我,未必没有借我之眼,看清某些污秽的意图。若我只报喜不报忧,反而显得心虚或是无能。”
她需要让老夫人知道,她看到了,而且看得很深。但同时,她不能表现得过于锐利,以免引火烧身。
斟酌再三,沈清弦将那份记录明显贪墨的清单仔细收好,作为主呈。而第二份清单,她并未单独列出,而是将其中的关键信息,巧妙地拆分、糅合进了对锦瑟院、外院管事等处账目的“疑问”与“不解”之中。
例如,在提及锦瑟院一笔异常高昂的“香料采买”时,她在一旁用小字备注:“此批香料名目与市价不符,且其中有几味(如龙涎、麝香)似乎……并非寻常闺阁所用,不知是否另有他用?奴婢见识浅薄,心中存疑,故记录在案,请老夫人示下。”
又比如,在核对外院一笔“特殊药材采买(济世堂)”时,她写道:“账录为驱虫消毒,然所购乌头、生半夏等物,毒性剧烈,用于府中恐有不妥。且采购频次固定,不似临时所需。奴婢愚钝,不解其故。”
她将自己塑造成一个细心、尽责却又因见识所限而充满困惑的核查者,将最致命的疑点,包裹在谦卑的请教与不安的担忧之中。这份绵里藏针的“作业”,既展示了她的能力与忠诚,又将最终的解释权与裁决权,完完全全地交还给了老夫人。
准备停当,她让周妈妈去松鹤堂递话,言明账目已初步核对完毕,若有闲暇,可随时向老夫人回禀。
未及午时,翡翠便亲自来了,言道老夫人正在暖阁看经,让她此刻便过去。
沈清弦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衣裙,将那叠精心准备的回禀文书捧在手中,随着翡翠前往松鹤堂。
暖阁内檀香袅袅,温暖如春。陆老夫人并未坐在主位,而是斜倚在窗下的贵妃榻上,身上盖着一条厚厚的狐裘毯子,手里捻着一串佛珠,闭目养神。听闻脚步声,她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落在沈清弦身上。
“账目都看完了?”老夫人声音不高,带着一丝慵懒。
“回老夫人,奴婢已初步核对完毕。”沈清弦上前,将文书双手奉上,“其中有些许不明之处,奴婢才疏学浅,不敢擅专,俱已记录在案,请老夫人过目定夺。”
翡翠接过文书,呈给老夫人。
老夫人并未立刻翻阅,只是用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睛打量着沈清弦,缓缓道:“坐了这几日,可有什么感触?”
沈清弦垂首,语气恭谨:“回老夫人,奴婢感触颇深。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掌家理事,需得明察秋毫,方能不负主子信任,不损府上根基。”她只谈管家之道,不言其他。
老夫人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这才拿起那叠文书,慢条斯理地翻阅起来。
暖阁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以及炭盆里偶尔爆出的轻微噼啪。沈清弦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却如同绷紧的弓弦。
时间一点点流逝。老夫人看得不快,目光在那记录着明显贪墨的条目上掠过,神色不变,直到看到沈清弦那些夹杂在账目疑问中的、关于异常香料和济世堂药材的“不解”之处时,捻动佛珠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虽然只是极其细微的变化,却未能逃过沈清弦全神贯注的感知。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良久,老夫人缓缓合上文书,将其置于一旁的小几上,并未立刻表态,而是端起手边的参茶,轻轻呷了一口。
“看得还算仔细。”她放下茶盏,语气平淡无波,“有些地方,确是下人惫懒,或是规矩松懈了。回头让李妈妈按府规处置便是。”
她轻描淡写地将那些明显的贪墨之事归结于下人,并未深究王夫人之责。
沈清弦心中微沉,却并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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